從柳州城下浮舟,悠悠然順北流去時,船客都會見到一座綿延不盡的山峰。此山崖壁峭直,顯露出的白石如一條卧于水上的龍,因而被稱作“龍壁”,在夕照下最是耀眼。
柳江在此曲折而東,方流之下孕育了許多秀石。
柳宗元看到,這些疊石實在是上好的硯材,被輕輕敲動時有着石磬般的清音,放在京中也是少見,可惜它們隻能卧在山下,無人得識。他在山下挑選了幾塊,閑時在家制成了琴薦和硯台。打磨好的琴薦送給了衛次公,他素來有撫琴的雅好,硯台則留給他的家人和朋友。
玉娘近來習書勤勉,也該有一方這樣的好硯。就像他的父親送給他那方舊硯一樣,他也将自己制成的新硯送給了女兒。
柳宗元同女兒到了書房裡,和她坐下後笑道:“玉娘,阿爺制了一方硯給你。”
他立刻就看到女兒那一雙清澈的、笑意盈盈的眼。
他将案上的硯台端近了些,放在她的手旁:“你拿着或許有些沉,平日取用還要小心。”
玉娘好奇地摸了摸:“阿爺從何處得來的?”
“龍壁山下,那有許多好石。”
硯石邊銳利的石片都被他打磨過,不再劃傷人手。硯裡泛着微微的、如霧的潤澤,細膩的肌理就像柳江河水流在指尖,清寒而不冷得刺痛。
“謝謝阿爺。”玉娘對它愛不釋手,轉頭向他笑道。
柳宗元笑着撫了撫她的肩。
她由此瞥見他左手那側,還有一方更寬些的硯台,但不是他常用的那方。
她指道:“這方硯又是給誰的?”
柳宗元見她提起,也順手将那方硯移了過來:“劉伯父在衡陽說他那方不好,磨起墨來滞澀,我再送一方好硯與他。”
“拿我這方就好了,我用阿爺的,就不勞阿爺多做一方了。”玉娘又摸起自己的硯台。
“那方是你祖父留給我和姑母的,伴我很久了。”柳宗元又笑起來,“你長大了,我也該留一方給你,等妹妹弟弟讀書了,我閑時再做兩方。”
玉娘知曉,父親平日疼愛他們姊弟,隻要不太過分,都會盡量滿足他們,如今他不願割愛,必定是将那方硯看重至極。雖然她沒有見過祖父和姑母們,但父親的話語總是讓她覺得,他們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我聽媛兒姊姊說,姑母也從小就習書。”
“是啊,姑母寫了好多年,祖父祖母常常誇她。”
兩個姊姊比他更早習書,他也是看着她們讀書習字的身影長大的,那些古雅的隸書,被墨香浸染的書房,與父母姊姊共住的宅院……他都一直記得,再後來是和宗直、盧遵谪居在愚溪,照拂家人離散的崔家姊弟。
忽然而來的孤獨令他伸手将女兒微微籠在懷中,她這月好像又長高了。
“我也想像阿爺、姑母寫得一樣好。”
“好啊。”他望着窗外道,“你十叔也寫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