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很久之後,艾倫整理喬治舊物的時候的事。他發現了一個很舊的行李箱,款式也早已過時。打開箱子,艾倫發現裡面放了很多書,從文學遊記到一些他并不太能理解的書目,種類繁多。而在這些書裡,還夾雜着一疊信件。
似乎是喬治求學時的東西?艾倫拿起那些信,它們被一根絲帶小心地系在一起,不過信封上沒有字迹,不知當時的喬治準備寄給誰。艾倫正準備把信塞回去,房間的門被打開了。
艾倫回過頭去,看到的是喬治帶着不悅的臉——任誰被愛人莫名撇下半日,都是會不悅的,不過在下一瞬間,陽光便重新回到了他的面龐。
“艾倫,你看到這些信了?”喬治語氣帶着驚喜,就像是艾倫發現了什麼寶藏一樣。
艾倫不是很明白,但他還是點頭:“是的。”
喬治更加得意:“這真是上帝的安排。”
艾倫越發不明所以。
喬治走近艾倫身邊:“這些信,每一封都是寫給你的。”
“寫給……我的?”艾倫呆滞了一瞬,看看信,又看看喬治。
“你不信?”
“當然不!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我去剛去戰場的時候。”喬治抵上艾倫的額頭,“要不是那時所謂貴族的體面,要不是那時候通訊停滞,我真應該直接寄給你。這樣看來,當時的我還真是個懦夫,連直接表達對你的在乎都要遮遮掩掩。”
艾倫僅剩的理智讓他不至于喜形于色,聽到喬治的感歎,讓他忍不住辯駁:“您怎麼可以說自己是懦夫呢?在我看來,沒有誰會比您還要勇敢果決。”
喬治笑了一聲,也不辯解,因為兩人的辯解,永遠以自己的失敗而告終。他直視艾倫道:“艾倫,你喜歡嗎?”
“當然,”艾倫握着那些信,心中臌脹得厲害,卻十分安适,“謝謝……這真是……”
喬治看着艾倫,靜默不語,在艾倫以為他要做什麼的時候,他終于開口:“艾倫,你想要……我讀給你聽嗎?”
艾倫不知該如何回答,像是捧着珍寶卻不知何處安放的孩童,歡喜着,又惶恐着。
“你不願意?”
“不,您知道的,我……”
“那就是願意了?”
“不,我……”
“那到底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喬治戲谑道。
艾倫極為無奈:“我的主人,您就别開我的玩笑了。”
“怎麼會,隻有對你,我會比對我自己還要真誠。”
“我真害怕我會仗着您的寵愛胡作非為。”
“那真是太好了。”喬治道,眼神帶着些雀躍,“如果是對着我胡作非為,那就更好了。”
艾倫無言以對,他深深地感受到,連最會演講的演說家都要對他的愛人甘拜下風。但是喬治的眼神又是那麼的真摯,讓人忍不住相信他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喬治随意抽取了一封信,抽出了其中淡藍色的信紙。
“親愛的艾倫,”他開始讀那封信,嘴角帶笑,語氣輕緩,“今天是我離開菲爾德莊園的第四天。戰場的硝煙雖然還沒散去,但今夜月色很美,清風拂過樹梢的聲音,你在莊園裡能聽到嗎?我很想你,你呢?”
喬治看了艾倫一眼,欲語還休。
艾倫當然明白他想要什麼,紅着臉回答說那個時候也在想他後,喬治才滿足地繼續往下讀。
喬治寫的信,大部分都在講述他當年在戰場的生活。
窗外雪雲已經消散,空氣依舊充滿了肅殺的氣息。今日的陽光卻很好,這雲銷雪霁後的光芒,像稚子的皮膚一樣軟和,透過玻璃窗戶,折射出溫暖的味道。
喬治的嗓音已經褪去了當年的青澀,全然低沉的嗓音,紅葡萄酒一樣醇厚。
艾倫幾乎要陶醉了。
當然,如果他的愛人沒在後面提出那無理要求的話,一切就更完美了。
“回信?”
“是的。”
“寫給您?我?”
“當然,難道你還要寫信給其他人嗎?”
這一刻,艾倫是多麼想把對方的惡趣味清理幹淨啊。
“可是,這沒必要。”在艾倫看來,他每天與喬治形影不離,時刻相随。寫信給喬治,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誰說的,艾倫,難道你不想和我說悄悄話嗎?”
喬治的模樣委屈極了,他每次羞澀變扭地向艾倫撒嬌,都是這個模樣。
清楚愛人的目的,艾倫拒絕:“如果您需要的話,我現在就可以說給您聽。”
少爺更委屈了:“可是艾倫,這不一樣。”
“我知道,可是……我隻會最簡單的讀寫。”艾倫再一次敗下陣來,“不如說,我不會寫信。”
寫信是一件極為私密的事,平時人們羞于吐露的語言,都能在字裡行間顯現。信裡的世界,人們用砂糖澆灌河流,用紅酒繪制雲霞,一切甜蜜而芬芳。
隻是寫信這樣高雅的事,在艾倫看來并不适合他。窮人忙于養活自己,他們并沒有多餘的精力再去讀書寫字。若非他自己是高級男仆,也不會有接觸書本的機會。盡管如此,那些華美的辭藻,優雅的比喻,對艾倫來說依舊是天方夜譚。
誰想喬治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那就更好了。”
“?”
“為了更好地勝任我的愛人一職,從今天開始,”少爺宣布道,“艾倫,就由我來教你寫信。”
寫信和愛人當然是沒關系的。但看着喬治充滿熱情的模樣,艾倫便知道,他隻是想找一個借口和自己親近而已。
身為愛人,難道還能拒絕嗎?
“那麼,這是我的榮幸。”艾倫說。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艾倫一面忙着貼身男仆的事兒,一面則開始跟着喬治學習措辭和拼寫。鐘闆上屬于主人的鈴铛時常響起,安迪每次都會打趣艾倫:“肋骨先生,你的亞當又在找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