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盯着安迪看了一會兒,發現對方一動不動就和人偶一樣,不由得歎了口氣:“想去和他聊聊嗎,艾倫?”
“不,”艾倫看了喬治一眼,搖搖頭說,“現在并不合适。”
喬治咳嗽了一聲:“你不用擔心我的心情,艾倫,我雖然喜歡獨占你的愛情,但是也尊重你的友情。獲得幸福的我們應該幫助那些受了苦難的人,不是嗎?”
因為有着愛意的滋養,現在的喬治通情達理得和方才嫉妒的他判若兩人——不過如果他懷疑安迪對艾倫也心生好感,相信他就不會這麼慷慨了。
“謝謝您,少爺,”艾倫歎了口氣,“但現在并不是聊天的好時候。”
這個遊園會來往的人太多了,如山似海,即使戴着面具,恐怕艾倫和安迪也無法說一些過于私密的話。
話雖如此,但是艾倫的目光沒有離開安迪,在确定對方從頭至尾都是那副發呆的樣子後,他内心的擔憂更甚。
“那就找一個合适的地方吧。”喬治拍闆說,“我們很快就會離開菲爾德莊園,為什麼不現在抓緊時間呢?”
“可是……”
“沒有可是,我可不希望你帶着遺憾離開莊園。”喬治認真地說,“你讓我的心被幸福填滿,現在,該輪到我盡愛人的義務了。”
此刻的葉森特森林公園的确人頭攢動,但是要遠離人群,也并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森林公園的最西方有一座小型教堂,并不是遊樂項目的它,今天幾乎沒有人會往那裡去。也因此,這裡給艾倫和安迪提供了極為安靜的環境。
“想不到能在這裡遇到你,艾倫,這真是上帝的安排。”安迪疲憊的臉龐展露了今天第一個真心的微笑,“你的阿波羅呢?他在教堂裡等你嗎?”
“是的,”艾倫沒有否認,“喬治少爺在那裡等着我們。”
至于喬治為什麼先行一步,兩個人都知道原因。
“感謝喬治少爺的貼心,”安迪說,“也感謝你,我的朋友。”
“我們兩個之間還需要這麼客氣嗎?”艾倫問道。
安迪攤了攤手:“誰讓貼身男仆的言行準則已經深入我心了呢?哦,那些該死的繁文缛節……”
艾倫笑了起來。戴着面具的他,配上這一身昂貴的衣服,和那些身份高貴的少爺又有什麼區别呢?
“到現在我都覺得,喬治少爺真的是莊園裡最有眼光的人,”安迪上下打量着艾倫,一副欣賞的模樣,“這是他的功勞吧,我的朋友,今天的你看起來帥氣極了。”
“你也是,安迪。”艾倫說。
“我從不質疑我的這張臉,”安迪故作誇張地撩了撩頭發,“不過,現在我承認你的眼光也不錯了。”
兩個年輕人笑着說了一些無關痛癢的話,慢慢的,笑聲沉寂了。兩人沿着小徑又走了一段路,直到安迪主動開口說:“艾倫,你是想問,今天我是和誰一起來的吧?”
艾倫小心地看了他的朋友一眼:“比起那個,我更想知道為什麼你一個人呆在那裡。”
“為什麼嗎……”安迪停住了腳步,“那副樣子,很難看吧?”
艾倫搖了搖頭。
他的朋友一直這麼溫柔,到現在都沒學會怎麼說謊。安迪張了張嘴,他想要微笑,渾身的力氣卻在這一刻消失了。疲憊如潮水一般湧向安迪,他仰起頭,深吸了一口氣才重新開口道:“因為維克多還帶來了他未來的妻子。”
風吹過樹梢,樹葉沙沙作響着。
“……妻子?”艾倫不确定地說,“我不記得維克多少爺要結婚了。”
“誰知道呢,”安迪輕聲說,“畢竟老爺對此也毫不知情。”
在菲爾德莊園的危機過去後,勞拉·戴維斯對維克多的示好從來沒有停止過。表面上兩家人不會再有聯姻的打算,尤其是弗朗西斯伯爵,他直接表示不會接受戴維斯家族的任何女性嫁進來。
“他們是一個沒有羞恥心的家族,忠誠、正直這些美德和他們一根頭發絲的關系都沒有。他們竟然敢說當時勞拉是因為生病,所以拒絕了和你的婚約,這太可笑了!我是不會讓這樣不體面的人家的女兒成為你的妻子的,維克多。”
對此,維克多當然也是同意的,畢竟他的臉面曾經被勞拉深深傷害過,讓他差一點就成為了社交圈的可笑談資。
但是勞拉小姐的毅力讓人驚訝。她的信一封接着一封地寄往菲爾德莊園,雪花一樣連綿不絕,她不斷地向維克多傾訴愛語,訴說着她的後悔和心動,而在某一天維克多露出了某種意味深長的表情後,安迪知道,那個女人給出了讓維克多心動的允諾。
“或許是命中注定?”安迪回想着那一天,“我從來不會去看他的任何信件,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是那一天,他忘記扔掉那封廢棄的回信了。”
在那封信裡,傷心的維克多終于表示,為了把一切都說清楚,他願意和勞拉見一面,就在這一次的遊園會。
“那封寄出的信應該寫得更具體些?誰知道呢。”安迪故作不在乎地說,“艾倫,你知道嗎,為了讓他相信我是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白癡,我甚至還要對他的邀請表現出一副感激的模樣。”
感激維克多的體貼,感謝維克多時刻為自己考慮,感謝為了讓不平等的兩人可以暫時擁有平等的地位,費盡心思來到這場可笑的遊園會。
“他一開始還會找借口離開,到後來,如你所見,也許他已經和勞拉小姐在享受他們的二人世界了吧。”安迪嘲諷地說,“感謝遊園會一應俱全,在這裡,隻要有人願意花錢,無論是體面的或是不體面的,人們總能享受到他想要的一切。”
是的,遊園會其實遠不止那些高雅的活動,還有很多低俗的、隐蔽的内容隐藏在公園的各個角落。為什麼進來的人都要帶上面具,雖說一方面是為了消解不同階級之間人的矛盾,讓人們盡情享受遊樂,但更多的,也是為了方便某些道貌岸然的人去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一個完美的假面舞會,絕佳的掩飾身份的場所。
安迪并不願意去想維克多和勞拉此時會在哪裡,又會做哪些事情,那樣的想象讓他惡心,打從心底裡感到厭惡。
不斷地告誡自己不要重蹈覆轍,不斷地告訴自己要往前看,到後來,才發現那個人遠比自己想象中還要不堪。
“那竟然就是……我愛過的人……”安迪輕聲說道,“那就是,我曾經的愛啊……”
風吹起好幾片樹葉,同根同源的它們被風打散了,飄向截然相反的方向。
艾倫忍不住走上前,輕輕地抱住了安迪:“會沒事的,我的朋友,一切都會過去的。”
安迪閉上眼,感受着艾倫的擁抱。這樣的溫暖,這樣的關切,是他從沒在維克多身上感受過的慰藉——那個人給予自己的,從來隻有冰冷和殘酷。
“你說的沒錯,”安迪微笑起來,感受着他為維克多流的最後一滴淚水在心中幹涸,“一切,都會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