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為可以更改,甚至記憶也可以僞造,然而體内的氣血經脈卻是在經年累月的修煉中洗經伐髓、煉精化氣,一點點形成的,輕易做不得假。
眼前人的内府雖有些虛弱,裡面流淌的卻是地道純粹的靈力,不見一絲魔氣的蹤影,與那些從正統宗門出來的修士無二。
更不用說本應與自己同出一源的内力功法。
賀峋被揪着衣襟,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在近在咫尺的面容上。聞厭的反應好像讓他疑惑又好奇,唇瓣血迹都還沒幹,便問道:“他?聞樓主說的是誰?”
但聞厭已經放開他直起身來。
他把蠱蟲抛給了進門的周則,斂了神情,像是已經對眼前人失去了興趣,起身一指昏迷的唐柏,對周則道:“把他弄回去。”
“是。”周則走過去把人扛起,默不作聲地跟在聞厭身後準備離開。
“等等。”賀峋眯了眯眼,看着周則距離聞厭不過半步遠的距離,眼神意味不明,“這位是……”
“我改主意了。”更快的是聞厭突然轉身向他走來。
賀峋剛露出個笑,就看到對方從袖中摸出了一個小盅,蓋子一翻,又拎出來了一條不同種類的蠱蟲。
笑容瞬間有些僵硬,賀峋盯着朝自己逼近的蟲子,瞬間明白了聞厭的意圖,臉上露出了些和聞厭此前如出一轍的嫌惡,快速道:“我覺得……呃。”
還沒“覺得”完,聞厭直接強硬地把蠱蟲給塞下去了,頂着下颌讓人吐都吐不出來,看着對方臉色因為體内發作的蠱蟲瞬間又了白了幾分,嘴角才彎起一個甜蜜的弧度。
他彎腰,格外溫柔地擦去賀峋唇邊的血迹:“我總覺得就這樣離開還是太不合禮數了。畢竟初次見面,送上薄禮一份,還望閣下不要推辭。”
看着眼前人因為劇痛,唇色發白,鬓角都滲出冷汗,聞厭笑得愈發開心。他搖了搖指間的小盅,笑眯眯道:“下次可不要再壞我計劃哦,不然就不是現在這般簡單了。”
最尖銳的那陣疼痛過去後,賀峋終于緩緩呼出口氣,擡手擦去唇上殘留的血迹,垂眼看着染上紅色的指尖,低笑一聲。
在聞厭轉身離去前,他突然攥住了對方的手腕,眉眼帶笑地答道:“不敢,聞樓主手段了得,我可不想再嘗試了。”
聞厭睨他一眼,不置一詞,隻對周則道:“明正,走了。”
賀峋看着聞厭掙開了自己的手離開,笑容一點點沉了下來,黑沉的眼眸落在了那漸行漸遠的背影上。
一路格外安靜。
周則敏銳地察覺到聞厭隐隐的情緒不佳,回到了一開始安置唐柏的房間後,就默默把人放好。
然而還是對手中的蠱蟲犯了難,他不善蠱毒,隻能請示聞厭要如何處理。
聞厭正低頭看自己手腕,他才發現這裡沾上了那人的血。
淡淡的血迹印在素白腕骨上,像血色的鐐铐。
那股莫名的煩躁又湧了上來。
聞厭眼不見心不煩地用力搓了幾下手腕,瞥了下周則掌心的蠱蟲:“沒用了,扔了吧。”
“……等等。”聞厭很快又叫住周則,似乎在和自己較勁,掙紮了一會兒,還是道,“算了,給我吧。”
周則聞言,便知道這應該是那位賀樓主的舊物。
他入山海樓的時間不久,對賀峋的了解都是來自樓裡的傳聞,還有聞厭偶爾的語焉不詳。
其他的無從置評,隻隐約覺察出這對師徒好像并不如傳聞中的那般不死不休。
畢竟在周則印象中,他們樓主那些稱得上柔軟的外露情緒,無一例外都與那素未謀面的賀峋有關。
他自忖一向都是知情識趣的,對眼前人做的事情從不多問,所以聞厭才總喜歡把他帶在身邊。
然而他看着人把蠱蟲重新收好,突然就鬼使神差地道:“樓主,這蠱蟲可有什麼特殊之處?”
話說出口才驚覺自己僭越,惶然要請罪,聞厭卻不太在意地一擺手。
“這是我那師尊留下的東西了,隻要讓人在毫無防備的狀态下中蠱,便能從别人口中聽到絕對的真話。”聞厭撥弄了一下小盅裡蔫巴巴的蠱蟲,“隻是時效有限,一旦失敗,這蠱便算是作廢了。”
“這種蠱難煉,我養出來的總差點意思,這是剩下的最後一個了。”聞厭最後笑眯眯地道,“還有什麼想知道的?”
周則沒料到聞厭如此毫無保留,頗覺受寵若驚。
“你這是什麼表情?”聞厭笑道,起身拍了拍眼前人的肩膀,語氣親密,“明正,我可是最信任你啦,你想知道什麼自然都是可以的。”
周則越發手足無措。
他其實比還是少年身形的聞厭要高,隻是每每面對聞厭的時候都格外恭敬,不知如何應對對方心血來潮的親近,隻能磕磕絆絆地努力回應,同時把頭越埋越低。
“好啦。”聞厭總算放過了他,“我今晚回去一趟,你留在這裡看好唐柏。”
“是。”一轉到正事,周則立馬松了口氣,隻是應下後又擔憂地看了聞厭一眼,猶豫再三,還是道,“樓主是又頭疼了嗎?”
聞厭搖了搖頭,目光落在唐柏身上。
唐家雖然常年中立于正邪兩道間,無事不出承華山,看起來不問世事,但其實聰明得很。
剛把唐柏從地牢裡弄出來後,聞厭就已經仔細地找過了,不出所料,不見半分還魂草的線索。
看來唐家也想到了,若是這般輕易便被人找到寶物,好不容易才留下的唯一一個後人在世人眼中也沒了價值,想必命不久矣。
這就讓聞厭現在不得不留唐柏一命,又因為僅剩的唯一一條蠱蟲失了手,隻能待在唐柏身邊走一步看一步,徐徐圖之。
真是麻煩。
聞厭啧了一聲,從椅子上起身:“走了。”
“屬下恭送樓主。”周則恭敬俯首,再擡頭時聞厭已經不見了蹤影。
山海樓中,聞厭的寝殿靜悄悄的。
這地方被聞厭明令禁止過任何人踏入,沒有人會想不開去觸這個黴頭。
越往裡走,若有若無的冷氣便越發明顯,最後甚至冷的刺骨,明顯不像是能夠讓常人安睡的地方。
聞厭推開大門,繞過屏風,站在滿室冰冷中,看着最中央那口冰棺中安然躺着的身影,過了許久,微微一笑。
“我回來了,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