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時光,我偶爾也會有那種恍惚感。偶爾停下腳步來張望,我們這條街也已是上了年紀了的街道,街上那些大小店面也在回過頭來才發現原來已有不少三四十年的老店了。明明一家家都是飲酒歡歌所在,但老闆老闆娘們一個個頭頂上都多了白發。
守店的時光過得很快,就像是人生一樣。
忽然而來的炎熱被冷空氣吹得稍稍涼了一些,電視機裡傳來了今年一号台風生成的報導。初夏的涼夜讓不少人出來歡飲,我的店裡也格外熱鬧。在繁忙之中,那位女士随着風進門,也如風一樣悄無聲息。我也是好一陣後才注意到了這位,連忙問她想要些什麼。
“這裡是不是登婆常來的店啊?”
“登婆?”
“就是那個……這個人啦。”她掏出了手機,上了年紀的老年手機花了好久才跳過開機畫面,而老花的眼睛又讓她劃了很久才找出那張照片。
“哦,陳婆婆。”我記得福建話裡就是這樣的發音來着。“她回老家有段時間了,現在過得還好嗎?”
“走了啦,過完年就走了,走得……較爽快啦。躺在床上夢裡走的。”
“就是那個老來這裡吃鴨雜粉絲的老太太嗎?這麼快哦?我記得過年前回去的時候還很有精神咧。”耳尖的忠先生連忙探過了頭來。
倒是壽壽叔抽了口煙說:“我們這歲數不就是這樣?半隻腳就在棺材裡。能這樣無病無災走也是一種幸福。”
“倒也是,那你是……”
“村裡大家也都叫我陳太太,是婆婆老家一個村子的,我們那個村子裡哦男人大多都姓陳啦。啊我也是老陳婆婆給我推薦的這間店哦,說到最後不知道吃什麼的時候,就可以來你的店裡。”
“那有想吃的嗎?不在菜單上的隻要有材料,我都能試着給你做做看。”
“那有冇……面線?呃啊面線好冇。”
前陣子網上很火的會“無限增殖”的面線梗流行時,我記得芝士有把她剩下的都送我來着,因為我們這裡不怎麼有人吃面線,所以我好像把它放在了櫃底。所謂的呃啊,不用說就是蚵仔,這種叫法随着閩南語的流行幾乎已經成為這樣食材的正音了。
大家最熟悉東南牡蛎的做法或許是牡蛎煎,我礙于保存雖然用的是冷凍牡蛎肉,但當然更推薦用新鮮的食材。将牡蛎汆水備料,高湯要用柴魚烏魚幹之類的海鮮吊鮮,這高湯有些日式的風格,但說白了日式的風味不就是來自東南沿海。調料也頗有那種風味,紅洋蔥蒜等,都要搗泥抄油才更入味。泡水的面線再自高湯中煮熟,說來也是普通粉面的做法。清爽中又帶滿了海鮮的醇鮮,帶着一些海風般的味道。
老年人愛把電話調響有時候也不一定就是中聽,隻有我們這個歲數的人才知道以前的電話信号有多差。電話裡哭鬧的聲音把店裡的客人都吓到了不敢出聲,好在這種方言店裡沒幾個人聽得懂。
見到我給她上菜,她眯着眼睛點下電話的挂斷鍵,擡起頭來聞了一口高湯的香味說:“水哦,就是這味道。”
我也不知道面線這種食物是該盡快狼吞虎咽才能讓它不再膨發,還是就該慢慢吃它才會變得這麼長久。看着這位小陳太太吃得這麼香,我忍不住送了她一份炸蝦。
“孩子們好像很擔心你的樣子。”我忍不住問。
“安啦,我一個老阿嫲在屋頭又沒什麼碌用,他們也是鬧兩天就好啦。”她剛回答完,電話就又響了起來,老歌作的鈴聲格外響亮,吓得她趕緊按下了關機鍵。我這才回憶起剛剛她是特意給我看相片才打開的手機。
她瞄了我一眼,又笑着說:“我們活了大半輩子哦,其實也就用了十年大哥大欸,以前我們也不用手機啊,不知道現在的孩子為什麼這麼離不開手機。”
“也是。”看她的笑容燦爛到不帶一些掩飾,我随口應了一句就又去忙了。
随後的幾天她常來,好不容易來這裡一趟,我也會給她做些當地的美食。和食物的地主比起來,我也可以少些班門弄斧的壓力。而她也很快融入了大多數客人看到什麼就想吃什麼的大軍之中。
那天她看我拉完面後眼睛裡帶着些羨慕說:“店家,你怎麼天南地北什麼都會做啦?”
“年輕的時候瞎晃悠,天南地北的就都瞎學了一些。”
“好羨慕你,做男人就是好,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學什麼就學什麼。”
“有什麼好羨慕的,瞎度時光罷了。而且你不是也跨過大海來這麼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