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順着青石闆路向内走,姜滿打量周遭,望見正堂檐下挂着束幹涸的青艾。
她垂眼,望着青艾經月光照落在院中的影,問:“這裡似乎荒廢許久了,曾是何人所居?”
洛長安順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眼,道:“是一位故人。”
他這話實在沒趣,說與不說也沒什麼分别,姜滿懶得同他打啞謎,沒再問下去。
她扭過頭,不願再理他。
洛長安瞧出她的情緒,輕輕牽她的衣袖:“小滿,這邊。”
院子是二進式,穿過前堂,洛長安推開書房的門,自袖中取出隻火折子來。
書房布局簡單卻面面俱到,花架長屏,矮幾桌案,最内是一方高有丈餘的紅木書櫃。
姜滿看向案上一應俱全的的筆墨紙硯,轉身繞過,走到書櫃前。
櫃上擺着書籍紙張,最顯眼處是些介紹金石古器一類的書籍,長時間無人居住的緣故,書脊早已沾了灰塵。
姜滿上前瞧,瞧見書頁裡夾着隻簽紙,上面的字迹有些熟悉。
似乎與早些時候,在太後的壽安宮所見那張信紙上的字迹相同。
姜滿抽出簽紙,才想細瞧,書櫃發出一聲響動。
她攏了攏手,将簽紙收在袖中。
洛長安燃起火折,叩開櫃側機關。
書櫃緩緩從中打開了,櫃後是一方暗門。
火光映明眼前方寸,洛長安望向暗門後漆黑而冗長的甬道,忽而道:“小滿,你來燕京兩月,覺得燕京城是什麼樣子的?”
“燕京……”
姜滿開口,卻實在不願搪塞他,咽下了往日裡拿來應付皇上與太後的話。
不等她再開口,洛長安繼續問道:“如若今日過後,燕京不再如你所見到這般,也不再如你過去想象的模樣,你會看到諸多爾虞我詐的陰暗心思……”
會看到諸多神機鬼械,鬼蜮心腸,會看到這張繁複華美的袍子下爬滿無數的蟲虱,會自此銜悲蓄恨,無數次在睡夢中驚醒,而後午夜夢回,全然是幹戈滿地,骨肉流離的影。
“或許你會自此開始厭憎這個地方,而你本不必看到這些……小滿,你會不會後悔?”
話音落下,姜滿沒有絲毫猶豫,搖了搖頭。
“我不後悔。”
她說,“殿下,若我有朝一日有悔,所悔的也不會是見到諸多陰暗,而是對陰暗的存在沒有更早知曉。”
火光幽微,案上紙張嘩啦作響,空響在屋室中。
洛長安的目光一寸寸柔軟下來。
他的目光很安靜,隐隐藏着寂寥與哀怆,卻在望向她時迸發出葳蕤而生的,鮮活的愛與念。
他看着她,輕聲說:“好。”
不像是一聲應答,倒像是一句承諾。
暗門後的甬道狹小,一眼望不到盡頭,昏暗中,洛長安再次牽起她的衣袖。
沿着甬道一步步向前,視線逐漸明亮起來。
甬道盡頭是一間石室。
石壁上燃着長明燭火,發頂依稀有月光灑落。
姜滿擡眼,望向面前高有丈餘的壁龛。
壁龛上鑿了數排石洞,皆供着牌位,一方方,刻有名姓,亦或無字空牌。
姜滿這才明白,在酒樓時秦讓所說的上香是何意。
她望着滿牆的牌位,沒有感到害怕,心裡反而湧上一陣莫名的酸楚。
她一一看過壁龛上的牌位,問:“這裡是一間……埳室?”
洛長安點頭,熟練地到供桌前斟了酒,又取了線香,借着案側燭火引燃。
姜滿随他一同取了香。
她拈着香,問:“這些都是什麼人?”
洛長安看向壁龛,道:“是十年前,經筠山一劫死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