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一涼,姜滿的手中空了又滿,洛長安握住她的手,接過她遞來的長劍。
劍已出鞘,淬了血,血光晃過,刀劍碰撞,劍刃劃破皮肉的聲音再次響起。
姜滿的身體仍有些顫抖,遞交出長劍的一瞬好似被抽了半身的氣力,被他牽在掌心裡的指節下意識緊了緊。
她在他的掌心裡觸到濕意,綿延不絕的,大概是血。
洛長安扶穩她,手臂繞過她的腰身,帶着她翻下院牆。
鞋履踩在地面的時候,姜滿身體的顫抖方才平緩幾分。身後是緊追而來的刺客,她擡首,望向少年橫劍時冷而利的雙眼。
洛長安吹了聲呼哨,隐在林間的馬匹沖出,他托起姜滿,與她一并上了馬。
缰繩一抖,馬匹旋即竄出。
萦繞過周身的風裡摻雜了血氣,姜滿借着月色看清染在手中的血。
她在洛長安的懷裡側了側身,問:“你受傷了?”
風聲不休,洛長安靠她近些,聲音便随着風一同掠過她的頸側,“是你傷到了,傷口還在流血。”
他的呼吸太近,姜滿的雙肩有一瞬戰栗,嗓音卻鎮定,追問道:“你别唬我,傷在哪兒?”
洛長安這才松了口:“在手臂,是小傷,不礙事。”
姜滿摸到他握劍持缰的手,順着手腕向上,按了一按。
她感到身後人握着缰繩的手緊了緊,也如願聽到一聲倒抽的冷氣。
“缰繩。”
她說,而後從洛長安的手中接過缰繩,又道,“這裡太黑,你留意周遭,為我指路。”
山間多林木,馬鞍側的小燈熄滅了,林間隻餘月光照明。
馬匹飛奔在沉沉如墨的夜色裡,行至山腰,身後沒了響動。
刺客大概被甩掉了。
姜滿這樣想着,微松了口氣,下一瞬,腰身卻被身後人的手臂攬得更緊了。
她被他環在身前,身體幾乎被他遮在懷中,執缰的手覆過一寸涼意,是洛長安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裡。
缰繩猛然收緊,冷箭貼擦着馬鬃而過,釘在馬蹄前。
馬匹發出一聲嘶鳴,姜滿頓然心驚,擡起眼。
山石上,幾道黑影彎弓搭箭,好似已埋伏在此地許久。
“三殿下。”
閃爍着寒光的箭頭對準了二人,為首刺客言辭猖狂,“西山就這樣大,想必您逃的也累了,不如在此地歇一會兒,讓屬下早些交差。”
“主子吩咐了務必帶您的話回去,屬下需得先問問,您臨死前,可還有話要交待?”
姜滿攥緊缰繩。
似是感到她的不安,覆在她手上的指腹輕蹭過她的手背,一下又一下,緩緩安撫着她。
姜滿下意識攥住他的指,回首,望見少年被月光照得冷然的側臉。
洛長安望着那刺客,面無波瀾,也無隻言片語,隻擡了擡手。
刃光閃過,暗影飛掠至月下,寒光混着血光閃過,刀劍相接與人身倒地的沉悶聲夾雜着,好似降了一場急促而淋漓的雨。
大雨稍縱即逝,恰如一陣不可捉摸的幻覺,唯有周身濃而烈的血腥氣是真實的。
纖長的影自山石上躍下,女子身形靈巧,身後跟随落下的,是十數個明正司的暗衛。
周瓷遠遠望向二人,收起長劍,走上前來。
她在馬下站定,道:“殿下,已清點過了,入山林者共四十七人,死者四十,生者七人,已斷了後路,無一錯漏,全數伏誅。”
洛長安點點頭,翻身下馬。
姜滿跟着他躍下去,腿腳有一瞬發軟,攀着他的手臂穩了穩身體。
洛長安扶穩她,望向周瓷身後。
周瓷會意,向旁退了兩步,為他讓路。
洛長安掃視一圈,停在方才口出狂言的刺客面前,垂了垂眼。
那刺客底伏在地,下巴被周瓷卸脫了臼,連服毒的機會也沒能撈到。
“你可以早些回去交差了。”
他神色發冷,嗓音卻很輕,“正巧我也有話帶給皇姑姑,你回去後還請幫我多謝她,多謝她今夜主動送上的把柄。”
“往後若是想取我的性命,還請她拿出些入流的手段——我在燕京備了好酒好菜,随時迎候她前來。”
話音落,洛長安擡起眼。
“放他走,其餘人帶回明正司。”
他說的那樣輕松,姜滿卻望見他眼中的凜凜殺意。
她朝他走了兩步,身形仍晃動,周瓷忙上前扶她。
“姑娘。”
她的手搭在姜滿的腕上,撐住她的手臂,“姑娘折騰這樣久,想必是太累了。”
姜滿卻搖頭,側首看她:“你們,明正司……你們是何時……”
何時跟随前來,何時……布下的這場局?
可姜滿沒來得及問完,耳側略過一陣涼意,甜膩的香氣覆住鼻息,連帶着她的意識也卷入其中,昏沉起來。
洛長安屏息揮散飄蕩的香氣,接住姜滿倒下的身體。
他看向周瓷,問:“如何?多久?”
“姑娘無礙,隻是傷口流血不少,心緒波動,故而脈息有些紊亂。”
周瓷将碾碎的香丸踩在腳下,道,“臣新制的安神香,于人無害,撐一個時辰不成問題,足夠到阮朝那兒了。”
--
許是腦中的弦繃得太緊,即使有安神香的作用,姜滿也沒能睡上一個好覺,反而沉沉入夢。
夢裡的她再次立在山巅之上,火舌舔舐着山間草木,轉眼朝她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