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和微一颔首,想到宣王府之勢力在蓮州滲透至此,謝家出身商賈竟出淤泥而不染,仍保有這份反哺百姓的心意,認可道:“看取蓮花淨,應知不染心。”[2]
但他忍不住問:“這上面的字?”
謝辛辛摸了摸這塊石頭,淺淺笑道:“這題字,爹本來打算請個字寫得好的先生來寫的,被我給截胡了。”
“那時我六歲,聽娘說爹爹想請的先生,也許是什麼書法大家吧,竟開口就要幾十兩。爹爹答應了,我不答應,硬纏着他說這錢不若給我來掙。”
“我問爹爹這座橋叫什麼名字,爹說就叫謝家橋,我一想,橋名叫謝家橋,這這座橋不就是‘謝家橋’橋?”
“喏。”她努了努嘴,“我就寫成這樣,爹爹也給我刻上去了,哈哈。”
她說得眉眼飛揚,又漸漸暗淡下來,輕聲道:“我爹真的對我挺好的。”
陸清和開口道:“謝家一案……”
謝辛辛眼底生恨,一字一頓道:“三年前,謝府突發大火,我和宛姐姐因出門看賬逃過一劫。可除我二人之外,謝府上下,無人生還。和胡捕快的此案類似,衙門隻說什麼也查不到,應是意外失火,将此事促促揭過。”
“可若是尋常意外,我爹娘乃至幾十家仆怎可能無一人逃出?”
見陸清和神情肅然,她心知此番目的已經達到,即利用她的身世,讓陸清和對她心生憐愛。
隻是她還在猶豫,是否該将她靠近陸清和的真實目的一并告之。很快她搖搖頭,認為現在還不是時候。
她與陸清和相識不久,哪怕将郭知州所言和盤托出,陸清和也不一定會配合她。更何況,現在陸清和已經有意任她随行,她更不能多生事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正想着,陸清和突然出聲:
“既然蓮州官衙的處理情況相似,你可曾想過,謝家之火,也可能是宣王府為之?”
“自然想過,但是不可能。”謝辛辛笃定道,“謝家與王府交好,我與宣王世子……甚至曾有婚約。而且王府與謝家,早已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她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道:“這話雖狂妄了些,可我爹娘都乃經商奇才,這是實話。爹娘若還在,謝家如今必是富冠一州。宣王府有意結交我家,答應我爹,我爹一心想讓我當世子妃,便也答應助力宣王,呃……與北瑛王府相争……”
想到眼前之人正是北瑛王府的門客,她最後一句說得又輕又快,不仔細聽就聽不清。
謝辛辛說完了話,回身牽馬。兩人繼續向玉春樓的方向走着,謝辛辛有一搭沒一搭地跟陸清和介紹蓮州的風土民俗。多數時候都是她說,陸清和靜靜地聽,至多點點頭,表示自己并沒走神。
所幸她自小生長在這裡,介紹起這些也并不費心,因此也不介意陸清和的寡言。她叽叽喳喳地說着夏天采蓮葉的事,說他來的晚了些,早幾個月還能吃上玉春樓的荷葉包雞,不過現在也不錯,秋初剝蓮子,吃蓮子肉,蓮子芯可以用來泡茶。
一邊說,她一邊思考着剛才的問題。
既然不是宣王府,還有什麼人能像宣王府這般,影響官衙的行動呢?
她偏頭看着陸清和如渡萬生相的清朗側臉。
忽然間,生出一個令她悚然的猜想。
北瑛王府。
時下宣王府與北瑛王府二足鼎立,各自代表着朝中大皇子黨與太子黨,若說還有誰的權勢與宣王府相當,除了北瑛王府,再沒有别家。
她抱着驚疑的念頭回了玉春樓,在門前站定,長久地觀察着陸清和。
直看的陸清和不甚自在,輕咳一聲問:“看什麼?”
她笑了笑,仍不作答,春杏般的眼睛眨着水光。陸清和下意識挪開臉,又恐怕失禮,方又回轉過來,與這雙盈盈的眼睛對視。
“陸公子,”她忽然柔聲問,“你在北瑛王府可說得上話?”
門内趕來迎接的阿鳳一驚,心想莫不是公子的身份被看破了,急急加快了腳步。
陸清和想了想,“尚可,至少與王爺和世子相熟。”
自然相熟,一個是他親生父親,一個是他親兄長。
謝辛辛便下定了決心似的,伸手去夠陸清和的一隻手。
碰到她手指的瞬間,謝辛辛隻覺得此人指尖溫熱,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樣發涼,但她沒有多想,仍是執起那一瞬間僵硬了的手掌,笑道:
“陸公子,我心悅你,我是認真的。”
“既然你在北瑛王府前景不錯,我不僅要跟你去邺州,我還希望跟你回雲京。”
阿鳳奪門而出,看到的便是那女子緊緊握着主子的手抱于胸口的場景。
“你們……”
阿鳳失語。
陸清和抽出手,擡頭看了一眼玉春樓氣勢磅礴的牌匾,道:
“謝掌櫃,你不必如此。”
“我拿玉春樓的賬目與你換。”
陸清和收回目光。
謝辛辛指着玉春樓的牌匾,笑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宣王府和我有什麼關系嗎?玉春樓的賬目就是你想要的東西,裡頭的數字保準你看了滿意。”
“但我謝家的賬本,隻給謝家的女婿看。”
“讓我跟着你,我們去雲京成了婚,我就把我手裡的賬本交給你。”她湊到他眼前,攔住他的去路,“陸公子,你覺得怎麼樣?”
注釋:
[1]引自《宋刑統》“諸私有禁兵器者徒一年半。”
[2]引自孟浩然《題大禹寺義公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