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兩人拉拉扯扯走到甲闆上,一切都早沒了影子,隻有水上的風呼呼地刮着。
“沒出事吧?”謝辛辛抓着一個船工問。
“人都沒事,人都沒事。”船工拍着胸口,意猶未定,“現在去清點一下客人的東西。”
謝辛辛便點點頭。一回神,發覺陸清和一直站在她身前,依舊是清冷自持的樣子。
“袖子。”陸清和道。
“哦……”她忙收回還拽着人家袖擺的手。
陸清和這才轉過來,雖然面上是溫和的笑,眼底卻難掩戲谑:“既然不信鬼,有什麼好怕的?”
謝辛辛哼了聲:“萬一呢?”
謝辛辛不信鬼神,但對鬼有種天然的害怕,她自己并不覺得矛盾。
物死不能為鬼,人何故獨能為鬼?她想,因為人心比鬼可怕。[1]
“畢竟有那麼一次,我也希望世上真的有鬼。這樣我死後也能找人算賬。”
她低聲笑了,“不過等我成了鬼,打不打的過惡鬼還難說。”
“若人死真能為鬼,好人變好鬼,惡人變惡鬼,做惡事的鬼,一定是心思極壞的人變的。”
三年前,謝家一把火燒沒了,曾和謝家有往來的富商多數都與她失了聯系。這還算好的,更有甚者,趁此機會狀告謝家商鋪。
東街再往南有個水門巷子,水門巷子裡有個華錦閣,是個素來眼高手低的綢緞莊。謝家出事不過幾日,華錦閣便四處說謝家的莊子高價買斷了各處的缫絲坊,害的他們供不上貨,要謝辛辛替她爸媽賠錢。
明明是他們一口氣接了雲京貴女們大宗的訂單,吃不下去,又交不出貨,謝家沒人做主,謝辛辛是個未出閣的小女娘,是最好的替罪羊。
那時她尚不谙世事,打過照面的商家都是謝家自己下屬鋪子的老闆,何曾見過人心險惡。華錦閣的婆娘一嚷嚷,水門巷的人群一傳播,公堂裡的驚堂木一拍桌,她驚得沒了主意,差點萌生了一頭将華錦閣的人撞飛在府衙大柱子上的念頭。
哪怕是尋死,她也得拖着惡人下水,萬不能獨讓自己吃虧了。
她想過,世上若真有鬼,華錦閣的人死了也是大惡鬼,自己正好将她撞死,自己也下黃泉做個惡鬼,在地下找他們算上一算。
劉宛便是在此時找來了宣王世子。
公子王孫到底和尋常百姓不同,哪怕謝家昔日也是備受尊敬的本地巨賈,謝辛辛也從沒見過旁人單是對他說句話就畏葸的模樣。位尊勢重的人物一到場,華錦閣的“惡鬼”頓時收了聲,驚堂木也拍得軟綿綿的。一場誣告雷大雨小,輕飄飄地就結束了。
從此,她便順其自然,開始替世子做事,必要時借用一下宣王府的威勢。
她喜歡時不時在水門巷子裡走上一遭。每到那日,華錦閣便閉門歇業,成了蓮州城的一樁笑談。
可華錦閣與她有舊仇宿怨,胡夫人與她之間有什麼呢?一旦撇開了恨的牽扯,再看宣王府的行事做派,她開始覺得奇怪。憑什麼呢?
憑什麼無權無勢的人就要看着别人的臉色生活呢?
飄搖的燈火映在她的臉上、眼睛裡,雖然說着沒有端尾的故事,眼底卻莫名有種天真的志氣。陸清和看着她,不自覺伸手,本要去撫她的腦袋,最後卻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似乎略有體悟,若有所思道:“何必做鬼。有什麼仇怨,在他尚是惡人時,就将仇報了才是。就如華錦閣如今成了蓮州的笑談,你這仇也稱得上是報了。”
謝辛辛笑道:“有些仇若是當時就能報,哪還顧得上這麼多呢。若是燒我謝家的仇人就在眼前,我定抱着他躍入苕江,同歸于盡。”
她看着他,眼底漸漸晦暗,好像陸清和就是那個滅她謝家的仇人一般。
陸清和卻道:“不可。”
“他做了惡事,本就該死,可你沒有,一條清白的性命同髒命同歸于盡,是為不公。”
“我爹娘難道不是清白的性命?”謝辛辛反駁道,“一條髒命能比我爹娘多活這麼久,難道公平?”
陸清和道:“那便要多添上你這一命麼?”
謝辛辛沉默了,江上的風帶着些魚蝦的腥味拂過,她望向深不見底的江面,莫名覺得他說的有些道理。
若真有朝一日找到她的仇人,自己要怎麼做呢?
如今自己順順利利的纏上了陸清和,仿佛家仇得報的日子也不遠了。她對着江面一笑,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身邊的人卻好似心煩意亂的很。兩人安靜了不久,就聽陸清和呼吸不定,似有郁結。
難道仍是疰船?正猶豫着要不要關心一下,可她才說了幾句真心話,現在又拿捏不住平時演的那郎情妾意的狀态,陸清和卻在這時候突然問道:
“你為什麼要嫁去雲京?”
“說什麼糊塗話?我不是要嫁去雲京,是要嫁……是要嫁你啊。”
是要嫁一個和北瑛王府關系緊密的人啊。
“兒戲。”他重重呼吸了幾息,不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