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辛辛臨走之前,把從玉春樓裡帶來的賬本交到了趙都雲手裡。
“這是上個月的賬目。”謝辛辛神色冷淡,“我出門前在賬房看見了,不知為什麼沒有叫到你手上,約莫是李管事忘記了吧。”
趙都雲當她服軟,笑眯眯接過,“美人有心了。”
随即察覺不對勁。
上個月玉春樓的賬目明明已經給他看過了,未聽說李管事漏送了一個月的啊。
那謝辛辛拿來的這本是什麼?
趙都雲面色微凝。
茗琅卻出聲道:“掌櫃的且等等。”
說着将頭上镂銀的簪子摘下來,遞到了謝辛辛手裡。
謝辛辛:“這是?”
茗琅卻恭謹地退後一步,“掌櫃的,從前多謝你的提拔,如今我已回宣王府,此後應專心侍奉世子殿下一人。”
“曾經你贈紅珠銀钗于我,今日我卸簪還你,乃是回報你與我曾經的情分,茗琅在此多謝掌櫃的成全。”
說完此話,她低頭退回了趙都雲身後,耳上的紅珠墜子輕輕晃了一下。
謝辛辛指尖微微撫過這支銀簪,看不出什麼表情。
她可從沒有送過茗琅什麼紅珠銀簪,而是在茗琅生辰那日,送了她一對紅珠耳墜子,現今正穩穩當當地挂在茗琅耳垂處。
謝辛辛想了想,隻道:“随你。”
謝辛辛離開後,趙都雲将她帶來這賬本翻來覆去的看,越看面色越是凝重。待到趙都雲把賬本往書案上重重一摔。茗琅見狀,遞上茶去。
趙都雲看了她一眼,把賬本往她那兒推了推:“你也看看?”
茗琅将茶盞輕輕一放:“茗琅早對玉春樓的大小事放下了,既然求了世子帶我回府,便不該再看這些。”
趙都雲滿意地眯了眯眼睛:“嗯,你們這一批裡,還就隻有你懂我的心思。當年讓你進玉春樓倒是屈才了。”
“茗琅女子家,所求至高不過伴殿下身側。能為殿下分憂,是茗琅幾世修來的福分。”
她說完頓了頓,不經意地補上:“……茗琅怎好與李管事相比。”
這後半句話說的,比趙都雲噙一口茶的響動還要輕。
但趙都雲還是聽見了,略微一頓,若無其事地問她:“李管事怎麼了?”
茗琅倉促地笑了一下:“沒什麼。茗琅先退下了。”
她把桌上的冷茶水端出去,沒走出幾步,身後便傳來一聲“慢着”。
趙都雲方才還懶洋洋地歪在塌上,此時疾步如風,轉眼跨到了她身前。
他捏起茗琅的下巴邪惑一笑:“有事瞞我?”
茗琅顫巍巍道:“茗琅不敢……茗琅隻是覺得,李管事野心勃勃,人也聰明,唯像李管事那樣的人,才配得上在府外管一份産業。”
趙都雲嗤笑了聲,片刻才道:
“他?”
……
這廂謝辛辛獨自從世子房裡出來,憑着自己的記憶沿來時的路走着,心中隐有些難以言喻的悲怆,一時沒有發現路邊等候她的人。
她拿出茗琅最後交于她的銀簪,試圖從中發現什麼玄機,左看右看看不出什麼,未刻字,也無記号。
她拿指尖敲了敲,镂空的簪聲發出清脆的回音。
空的。
謝辛辛心中一動,微微使力。
咔的一聲,銀簪從中間打開了一個小口,露出一張簡短的紙條:
劉宛在葫蘆巷子最北,我好友青昙處。真賬本在西街錢莊。
她不露聲色,将紙條收好。
“謝小小姐。”
一聲呼喚将她從滿心悱恻中拽了出來,她擡眼一看,宋嬷嬷提着镂着金片的紫竹食提盒,恭順地站在路邊。
謝辛辛便朝她點頭:“宋嬷嬷。”
就憑宋嬷嬷待她禮數如一,她對這個老人家的印象不算壞。
宋嬷嬷道:“小姐可還認識來時的路?”
謝辛辛凝神看了她手裡奢華器飾的食盒,心知這應是府裡大人物用的,便道:“嬷嬷應是有要務在身吧,我不敢煩請嬷嬷帶路。”
宋嬷嬷微微笑了一下:“小姐記得就好,狐死歸正守丘,做人也當飲流懷源。謝小小姐氣質不俗,應也是一個存心養性之人。”
謝辛辛:“……”
這人忽然說的什麼和什麼啊?
來宣王府走一遭,她方才有點憶起剛接手玉春樓的時候,她是如何在針尖上行走,察言觀色、學弄人心的。
這時候她忽然想念起和陸清和辦案的日子來了。
陸清和雖沉悶了些,和蓮州這些人比起來,竟然算是個爽快的。
現實就是她又遇上了這種王公貴族家府中一句話三個坑的人,謝辛辛視死如歸般地閉了閉眼,使出曾經的十二分功力揣摩宋嬷嬷這話的意思,越咂摸越不對勁,皺眉問道:“嬷嬷想說的是,謝家為流,宣王府為源?是勸我心存感恩,奉侍世子?”
宋嬷嬷道:“錯了。并非老婆子狂妄,王府與謝家互相幫扶的時候,世子還在乳母的懷中吃奶呢。”
見謝辛辛仍然不解,宋嬷嬷将手中食盒揭開一角,示意謝辛辛上前。
未想到,隻此一眼,謝辛辛便瞳孔顫抖,難以自禁地伸出手去。
那食盒裡沒有吃食,隻有一沓蓋着官印的黃紙。
黃紙上樁樁所寫,都是謝府燒盡後,謝家流落在外的房産地契。
宋嬷嬷任憑她将東西拿到手裡,仿佛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一般,向謝辛辛行了一個鄭重的禮。
宋嬷嬷道:“這是老王爺的心意,希望你能原諒他。”
謝辛辛吸了一口氣。
原諒?
是要自己原諒宣王廢棄了她與趙都雲的婚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