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管事氣急,百口莫辯。
謝辛辛把賬本給他的時候,話裡話外都暗示着此處有油水可撈,可卻從未明說,如今倒讓他啞口無言。
衆人隻是聽得痛快,大叫:“好!”
不止食客們覺得出了一口氣,門口甚至也傳來幾聲少年意氣的叫好聲,謝辛辛擡眼望去,卻是幾個面生的書生。
書生們年輕臉嫩,壓根消費不起玉春樓的東西。隻是解試會考正當時,這些書生趕考路過,見到此情此景,見這位掌櫃仗義執言,忍不住為謝辛辛叫好。
過路人冷不防成了衆人目光的中心,書生們慌忙朝大家拱了拱手,跑開了。倒惹得食客們會心一笑。
謝辛辛沒将這些年輕人放在心上,隻看了李管事一眼,悠悠道:“你還是顧好你自己吧。我回來了,你也不必繼續在玉春樓待着了,将賬本還了我,自個兒找世子殿下複命便是。”
“你倒是會做美夢。”李管事皮笑肉不笑,以為總算找到能拿捏她之處,“我偏不給,你能怎麼着。我留不下玉春樓,還留不下這幾日玉春樓賺的銀子麼?”
未想謝辛辛嫣然道:“不給就不給吧。那點銀子我也不稀罕,你在世子殿下那兒說的過去就行。”
李管事一懵:“此話當真?你不稀罕,我可就真收下了?”
謝辛辛:“當真。”
李管事撓了撓頭:“……那,多謝謝小掌櫃?”
謝辛辛一笑,沒再理他,拉上角落看戲的陸清和就走。
若再跑慢點,她怕自己要笑出聲來。
……
玉春樓的大廚房是主樓後面單獨的一間廂屋,開業時廚傅們多在大廚房忙活。小廚房則是院子後面緊挨着住處的一間小房,專供食宿在酒樓内夥計,比如茗琅劉宛等自己開小竈。
謝辛辛此時就在小廚房裡,對着一籮筐的米面瓜葉沉思。
陸清和倚在門口,笑而不語地看着她。
謝辛辛擡頭對上他的眼睛:“看什麼呢。”
陸清和笑道:“你方才真是揚眉吐氣,英武非凡。看來是都布局好了?”
謝辛辛對他餘氣未消,隻說了四個字“不告訴你”,就低頭摘起菜來。
陸清和也不惱,笑着說:“他剛才還謝謝你。”
想到李管事那個樣子,謝辛辛才微微笑了: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罷了。”
謝辛辛:“還不知趙都雲怎麼處置他。真希望世間真有煉獄,我若知道他下了地獄能被火煎被油烤,再想到胡夫人,我心中才能安心些。”
“自然,”她頓了頓,失了笑容,“若真有無間地獄,害了我謝家的人也應在其中。”
空氣一時靜默。
她不知道陸清和想了些什麼,過了好一會兒,耳邊突然響起洗涮的聲音。
是陸清和在旁邊替她洗菜。
謝辛辛手上動作停了一瞬,猜他是不懂怎麼安慰自己,便隻會幫忙。但她又實在看不慣這人笨手笨腳的樣子,隻道:“你回屋去等着就行了,說了讓你嘗嘗我的手藝,就不要你幫忙。”
陸清和問:“為何突然有做飯的念頭?”
謝辛辛:“沒有為什麼,難不成要我說因為我要給你下毒?”
确實如此。
陸清和接過她手裡的小藤籃,“那我也可以幫你。”
謝辛辛:“啊?”
陸清和:“我幫你燒火。”
說着便拿着一籃子黑漆漆的東西,就要給竈下添炭。
“燒什麼火……”謝辛辛攔着他的手,“我給你下毒,你幫我燒火?你莫不是缺心眼吧!”
“不礙事。”陸清和不顧她的阻攔,執意要添炭。
謝辛辛高聲道:“别動了!”
他被謝辛辛一喝,轉過頭來認真地看着她:“為何生氣?”
從前所有時間的陸清和,都沒有近兩日的他令謝辛辛困惑。
“都說了讓你别幫忙,你不聽,倒問我為何生氣。”
她摸了摸陸清和的腦門,“你這兩天怎麼了,好奇怪。我還以為你喜歡我……”
他張了張口,想到她才提及的謝府卷宗内容,最終沒有說心裡的那幾個字。
百轉千回,他隻是悶悶地:“我是說今日,你好像一直在生氣。”
“消消氣。”
說這話的時候,他素白的袖子染上了竈上的黑灰。
陸清和将袖子往身後藏了藏。
隻覺得自己心上,好像也有一處角落蒙上了塵埃,遮蔽着心房,讓他始終無法清明。
這是蓮州的塵埃,是蓮州玉春樓的掌櫃衣袖揮灑之間,在一顆孤高之心上落下的塵埃,微小幾粒,如千斤重,壓得他整個人從白雪皚皚的十常山頂墜入人間。
謝辛辛失語片刻,将他藏着的袖子拎了出來,好生擦了擦,無奈道:
“可你拿的這一籃是菱角啊。”
“它們隻是長得黑,不是木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