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猛力一撞,正撞在肋間傷口,趙都雲猝然咳出一口血。再慌忙追出去時,隻看見一個黑影翻出了院牆。
“來人!!”他嘶啞着聲音,“來人!!去追!!!”
可惜此處隐僻,是他自己精挑細選的隐秘之處。
無人回應,他恍然才發覺自己渾身的疼痛,手在流血,身上和臉也傷痕累累。才要自己去追,卻一個脫力跪倒在地上,視線平齊之處,正巧看見案上燃盡的香灰。
原來如此……
他将血啐在地上,恨恨盯着這香。
原來她早有預謀,一直計算着時間。
謝辛辛沖出去時,隻見檐上來者身着夜行服,早在牆頭等她。
那人也不懂憐香惜玉,等她一接近,就将她打橫抱起扛在肩上,跳牆跑了。
她被掄得頭暈,病恹恹地問了一聲:“陸世子?”
陸景明飛檐走壁的功夫倒是好,燕子似的飛過一道道圍牆和白幡,口中道:“是我。你沒看清是誰,就敢沖過來?一個姑娘家,萬一來的是歹徒怎麼辦?”
“……趙都雲就是歹徒。不管來的是誰,能帶我出宣王府就行。”她悶悶道。
陸景明無從反駁。雲順郡王确實不愛幹人事,别說人事了,就他謀劃的那些,沒有不是大逆不道的。
“你怎麼跑得這麼急?誰要害你?你叫我子時來,是算準了?”
一連三個問題,問得謝辛辛不知如何回答,幹脆閉上嘴,一個也不答。
她不說話,陸景明也不願意琢磨。軍中成長的孩子,爽利慣了,沒有弟弟那種愛費心的性子。若非為了自己的前程,更是不會和趙都雲這種陰鸷之人多說一句。
奔躍在高處,見得宣王府四下的人像一窩着了火的螞蟻,忙亂了起來。各種披着白布的下人四處奔走,口口相傳着某件吩咐。緊接着,一扇一扇門被關上。
“怎麼回事?”陸景明嘴角捺了下,“被郡王發現了?這麼快?”
如此,倒激起他一點競速的鬥志。他肩上扛着姑娘,趕着整個王府戒備起來之前,一路飛奔到預先栓了馬的小巷。謝辛辛找地方換了衣服,将沾了血的囚服褪下來丢了,淡淡地說了一句,“畢竟你是從他手上搶的人,當然立時就被發現了。”
陸景明一愣,随即有了怒意,“方才追你的人是他?聲音啞成那樣,我竟沒聽出來。郡王找你還有事,你為何不提前跟我說?”
他來宣王府接人,全是為了陸清和手中的東西。若惹惱了趙都雲,不是得不償失麼?
謝辛辛睨他一眼,“不用怕,不是讓你穿了夜行服嗎?”
這是重點嗎?
陸景明深吸一口氣。
重點應該是這個小掌櫃利用他們二人之間信息的差距,平白使他冒了一次險。
她沒有騙他,隻是隐瞞了一些事情,就讓他險些撞在趙都雲的槍口上。現下想來,她提前讓他穿好夜行服,竟不是出于對自己的體貼。怕是擔心若趙都雲能認出他陸世子,他反而會臨陣退縮,不帶她出去了吧?
難道在她問出“你可認識這位雲順郡王?”的時候,她就盤算着這一切?陸景明冷汗涔涔,隐隐察覺自己被算計了個徹底。
可他不想和小姑娘計較,于是冷硬地讓她上馬,自己揚鞭準備趕路。無論如何,先逃命要緊。
小掌櫃坐在自己背後,攥着他衣服的一角。徹骨的夜風吹來,陸景明感覺自己的衣服都凍成了冰。
他摸了摸後背的衣裳,擡手一看,是血。暗紅的血
陸景明一愣,面色凝重起來,揚鞭加快了速度,“你受傷了……他要殺你?那我此舉着實過險了。再拖不得了,你忍一忍,我全速駕馬離開,現下也沒時間給你包紮傷口……”
他心下已然有些後悔,沒想到一個小小掌櫃會有如此大的幹系。誰知他還是把事态想得太好了,謝辛辛淡淡地應他,“我沒受傷,不是我的血。”
陸景明沒反應過來,“那是誰的血?”
“趙都雲的。”
陸景明沉默了。
良久之後,他艱難地想到一個可能性,那就是趙都雲不想謀反了,“他畏罪自戕?”
謝辛辛道:“不是,我要殺他,捅錯了地方,沒殺成,還把陸清和給我的劍弄丢了。”
“你要殺他?”陸景明簡直想把她從馬上扔下去,“你一個酒樓的女掌櫃,去宣王府刺殺王公?”
還把他牽扯進去?
“沒殺死……”謝辛辛在馬背上颠簸着,有氣無力道,“我失敗了……”
寥寥幾句,大有心神灰敗之感。陸景明再要和她說話,竟然沒了回音。
軟綿綿的身子沉沉撞到他後背上,陸景明勉強回頭去看,她竟已然昏了過去。
昏過去也好,他可以專心趕路。陸景明咬牙甩了一馬鞭,開始痛恨這些心眼多的人,趙都雲,陸清和,謝辛辛,甚至是……當今聖上。一個個的都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實在可惡。
那廂,宣王府将整個蓮州城翻了個底朝天,所得卻隻有在某處尋得的一件浸了血的女囚衣。趙都雲聽了消息,險些按不下怒火,在靈堂上就要砸東西。
宣王妃——如今追封了貞字,成了宣貞王妃——此時淌着眼淚幽幽吐出一句:“郡王爺怎麼還和小時候似的?王爺喪儀之上,豈容你因兒女情長失态妄為,失了王家體面?”
敢議論趙都雲的童年之人,眼下也隻有宣貞王妃夠格了。靈堂衆人一下子是哭也不是,走也不是,戰戰兢兢跪倒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