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條雷龍并非要取他的性命。

她們在交鋒中察覺到蚩豐的虛體時效有限，而且他在攻擊時軀體必須也為實體，于是她們決定一人與他周旋，以此消耗虛體的時間，而另一人則伺機而動，給他緻命一擊。

看似是刃，實則為餌。

這一柄雷霆才是死神降臨。

劍尖隻差半指便能刺穿蚩豐的心髒，卻再度穿透過去，葉闖的手臂融進了蚩豐的胸膛，怎麼也拔不出來，毒素順着手臂一路蔓延，很快就麻痹了心髒。

蚩豐獰笑一聲，“妖道，你且嘗嘗蠱毒穿身的滋味！”

蠱人張開血口，伸出巨長的手臂去鈎葉闖，一瞬劃開了她的皮肉。蠱人如螞蟻般堆疊着，很快就淹沒了葉闖的身體。

蚩豐得意地看着她逐漸潰爛的身體，絲毫沒有注意到蟄伏在暗的殺機。

葉闖幽幽地盯住他，黑色的瞳仁一半被遮住，三邊眼白閃過一縷寒光，忽而，她冷冷一笑。

果然上當了。

驟然，她的胸口被開出一個血洞，一箭木蛟從中穿過咬向蚩豐。面對着出乎意料的一擊，蚩豐絲毫沒有防備，再一眨眼，心髒竟被木蛟叼走了！

碎刃寒光一亮，劈去了她的手臂，血液橫飛，而她并不在意。葉闖咬住飛刃，凝力一踏，反倒向蚩豐的後背撲去，用冷刃削去了他的後頸肉。她單手握住銀甲蜈蚣，直接将它連根拔起。

看似是餌，實則為刃。

“居然把自己也計算在内，真是瘋子！瘋子！”蚩豐捂住左胸的血洞，背後的銀甲蜈蚣再次生出，九段銀甲有兩段變成了黑色，九臂邪神的兩臂沙化而散，蠱人和蠱蛛也随之消失不見。

葉闖滿不在乎地抹去嘴角的毒血，盡管身上被剌開了不少口子，胸口也被貫穿，還少了一隻手臂，她也并不覺得吃了什麼大虧。

試探出蚩豐的實力，這才是目的。

依她來看，蚩豐體内有九顆心髒，每一顆心髒負責操縱不同的蠱術，眼下，“瘟”、“煞”、“災”中“瘟”、“災”已被剿滅。

南昆見葉闖身形不穩，皺眉問道：“您沒事吧。”

“沒事，”葉闖用手背擦去嘴角血迹，傷口漸漸愈合，斷臂重生，“再來！”

話音未落，兩個身影同時沖去。

利劍和長棍快出殘影，在蚩豐的頭頂架成一個十字，合力劈下。燭龍噴出水柱，巨蜥吐出針針毒沙，在這山搖地動之中一同殺向邪神。

蚩豐背後的銀甲蜈蚣亮起紫光，“魇”字一閃，人偶再次出現，銀針一紮，一陣無法忍受的刺痛立刻席卷了她。葉闖攻勢一僵，劍也脫了手，被蠱氣一瞬打飛。

南昆一見葉闖受傷，立刻憤怒無比，全身的妖力暴烈如火，猙獰如厲鬼，被恨意澆灌了一遍又一遍。

百年來積攢的仇恨在此時徹底爆發，整片天地都為這位妖史垂名戰功赫赫的乾子妖将而戰栗！

不容置疑的威壓砍去蠱王的半條手臂，又怒号着割去他的頭顱。

蚩豐因此憤恨無比，無法恢複的斷臂湧出紫色的血，邪神又斷一臂。蚩豐伸出僅剩的手掌，一個“嗜”字自掌心處浮現。

破碎的土地中爬出一片濃霧，伥鬼自霧中站起，蠱氣相連，畫出一道符法，滔天的恨意此刻反噬到南昆身上，數百年來暗無天日的折磨再次席卷了她的周身。

伥鬼漆黑的眼眶中流下濃稠的白色眼淚，如同蟒蛇一般纏繞住二人二獸，壓抑得無法呼吸。

殺意越強，承受的痛苦就越多。燭龍和巨蜥痛苦地掙紮着，死命咬住邪神的手臂。葉闖和南昆口噴鮮血，憤怒地盯着蚩豐，要把他撕個粉碎。

「怅恨之蠱，噬。」

蠱氣化籠，流血的雙瞳發出無聲的哀嚎，幽怨的陰厲之氣浸入每一寸毛孔，伸出利爪，鈎住她們渾身的血液。細碎的怨念自忘川之域傳來，震懾人心，陰魂林立，連起一串幽怨恐怖的歌謠。

「怨厄之咒，巫。」

四尊地獄羅刹分别立于她們身側，銅钺萬斤，高懸于她們的頭頂。邪神跳起戰舞，八隻手臂在空中揮舞，夜叉橫戟向前，将她們團團圍住，重影相接，悍比千軍萬馬。

「地煞之術，獄。」

千萬冷刃低懸，如神怒降世。

“妖道，爾将死矣！”

葉闖緊握雙拳，欲喚起白鳥之力，而怨念震耳欲聾，挑去了她的手筋腳筋。不成形的虛體眼淚，殺不穿的幽恨，一切苦楚都難以遁形，曾引以為傲的力量如今成了一潭死水，哪裡攪得動一場腥風血雨。

南昆雙目流血，似乎是紮入了巫術的南牆，更加憤怒起來。

“南昆，聽好，”她攥緊雙拳，咬牙道，“如果不想死的話，就把所有憤怒收起來！我們再給他最後一擊！”

南昆用力一捶腦袋，咬牙道：“好！我聽你的！”

雷起，毒蛟出，兩者在空中合二為一，木蛟沙化，為雷龍做甲。蚩豐在這條巨龍面前如此渺小，巨口幾乎就要将他徹底吞噬。

千鈞一發之際，沙石不攻自破，雷龍被銀蛇刺穿，湮滅為一捧齑粉。

最後關頭，南昆還是起了殺意。

夜叉的長戟早已插入南昆的胸膛，她不願受此屈辱，更加劇烈地反抗起來，換來更多的長戟穿刺而來。重钺驟落，就要割下她的頭顱！

一股殺意頓時升起。

葉闖後知後覺，她不該在此刻有所反應！長戟重钺呈破空之勢墜地，擊出了燎燎火星，邪神愈加高大，成了一座欺壓而來的高山。

在此等神威之下，她太過渺小了。

……難道真的就要命喪于此了嗎？那些血仇，那些傷痛，就這麼淪為笑談了嗎？

她握緊手中的劍，拼命站起身來。

妖族的身體流淌着嗜血的基因，這是他們難以绂除的天性，人類在面對仇敵時，憤怒和殺意是他們的武器，由此來看，凡世間一切俗物，都按捺不住“嗜殺”二字。

那你呢，葉闖？

想要殺掉他，就必須收起殺意。

你能在必殺一擊中擯棄殺念，開辟生路嗎？還是說，你會一事無成地死去呢？葉闖，你真的要止步于此了嗎？

可你甘于止步于此嗎？

躁動的血氣終于歸于沉寂，周身阒寂，靜得不可思議。

不會的。

不會的，她是葉闖。

天雷應诏而绛，碎刃千秋劍虹一閃，輕飄飄地飛了出去，柔比落花照水。毫無殺意的一劍，在邪神鬼煞的廣大神通面前好似一個笑話。

在蠱王的眼中，這隻不過是她在垂死掙紮罷了。

蚩豐伸出手掌，掌心的六個字符輪換一遍，最後合成一個“殺”字。邪神六臂合一，正首額頭間的天眼一開，登時射出一道灼日的光柱。

那劍滲出縷縷紅光，于纖塵中逶迤而去，雷光與花虹交織在一起，亂紅如雨，飛影似屑，給這蕭殺月夜一份堪稱詭異的美感。

軟雷千片，重歸于她的身後。

如春風一縷，過耳方知。

沒有人會認為落花流水殺人于無形。

蚩豐嘲諷一笑，等待妖人被誅，而那道光柱卻遲遲沒有出現，仿佛是憑空消失了。他終于意識到有什麼不對，轉身向邪神望去。

咚咚！六顆心髒一震，等他再回神的時候，已經是跨入陰曹地府了。

蚩豐不可置信地向後仰去，下一秒，他的身體被千萬道血雷割成碎片，邪神同蠱氣一同覆滅，如絲縧垂落大地。萬般蠱氣化為灰燼，幻滅于這場聲勢浩大的殺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