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地鐵已經到站,他們就要分道揚镳了,桑榆心中就極為不舍,他抿着唇跟梁悉道别,然後一邊磨磨蹭蹭地往家裡走去,一邊轉頭目送着梁悉的背影遠去。
直到那個背景消失在轉角處了,他才終于舍得轉過臉來,踩着路燈下的陰影朝自家所在的那棟公寓樓走去。
來到樓下時,桑榆習慣性地擡頭看了一眼自己家的窗戶,同時心裡無可避免地一沉。
他每天和梁悉在一起的時間就是他最開心的時候,一到他告别梁悉,站在自己家門口的那一刻,他就從心底生出一種抗拒感。
但他再怎麼不樂意,也還是得天天回來。
家裡的門是開着的,推開門一看,鞋架上已經擺上了一雙眼熟的女士皮鞋,是他母親徐女士常穿的那一雙。
他走過玄關後,一眼就看到徐女士正端坐在沙發上,手中拿着一個文件夾不知道在看什麼,聽到桑榆回來的聲音後,她立刻轉過頭來,用一種穿透力極強的視線把桑榆從頭到腳都掃視了一遍。
桑榆頓時覺得自己像個被扒光了衣服的犯人。
徐女士一向是不苟言笑的,哪怕看到自己的兒子回來了,她也隻是擡手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語氣淡淡道:“今天倒是早了一些。”
桑榆心裡忐忑,面上卻一片平靜,但他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就見徐女士忽的眉頭一皺,語氣陡然嚴厲起來,“怎麼穿上這個衣服了?不适合你,以後不要再穿了。”
桑榆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嫩綠色衛衣,悶悶應了一聲,“知道了。”
誰說不适合他的?梁悉今天還說他穿這身很好看呢。
但桑榆不敢用這種近乎頂嘴的語氣跟徐女士說話,否則他們又會像以前一樣陷入新一輪的争吵,接着徐女士就會打電話把他不知在何處花天酒地的父親叫回來,而父親為了平息事端,往往會不由分說地讓他認錯,最後以他的一封檢讨書結束本次紛争。
他不想讓自己從梁悉那裡得來的好心情在争吵中消磨殆盡,所以選擇了最為消極的一種處理方式,那就是徐女士說什麼他就聽什麼。
畢竟他以前不是沒有嘗試過溝通,但是都沒用,他的母親就是這樣一個傲慢又固執的人,她無法在丈夫身上實現自己的控制欲,所以作為她的兒子,桑榆就該滿足她的一切無理要求。
徐女士的控制欲體現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大到桑榆高一分科時選擇文科還是理科,小到桑榆每天穿什麼衣服,她通通都要插手。
她在這座城市最好的一所中學教書,而桑榆前十八年來唯一一次劇烈反抗且取得成功的,就是沒有聽從她的安排,去她所在的一中讀高中。
當年他表面答應,實際背後早就有了自己的計劃,學校是他眼裡唯一一個能夠逃離極端管教且提供給他安全感的地方,他不能讓徐女士把他心中的避難所都給強占了,所以在中考考場上填志願時,他第一時間就排除了一中,轉而選了現在的學校。
事情暴露之後,家裡發生了一場史無前例的争吵,徐女士大發雷霆,關了桑榆好幾天的禁閉,同時立刻聯系一中熟識的領導人,馬不停歇地帶着桑榆去跟他們吃飯,想要把桑榆的學籍轉過去。
當時桑榆也是少年血性,在餐桌上當着那些秃頭領導的面強調自己不想轉學,狠狠下了他們的面子,事情鬧到這個地步,最後當然不了了之。
“你這成績到了一中都不夠看,不去更好,免得丢我的臉。”徐女士甩下了這樣一句話,之後長達兩個月的時間都沒有跟他交流過。
後來還是桑榆那個不作為的爹實在受不了家裡的氣氛,和徐女士大吵了一架之後,他們之間的關系才有所緩和。
挑戰徐女士權威的過程複雜又曲折,桑榆也隻冒險嘗試了那一次,之後的兩三年中,他一直都是安安分分的,抱着得過且過的念頭滿足着徐女士的控制欲。
用自由換清淨,這對他來說沒什麼大不了的,但自從遇到梁悉之後,他的血液卻再次沸騰起來,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貪心,也更加渴望掙脫家庭的束縛。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桑榆不斷勸說自己要沉得住氣,才讓自己免于做出沖動的事。
徐女士完成每日例行的口頭教育之後,這才讓桑榆回了自己的房間。
好在徐女士沒有要求他必須把房門打開,所以他平時才能樂此不疲地用手機偷偷聯系梁悉。但今天他剛剛在徐女士那裡受了氣,卻是沒了那個談情說愛的心思。
桑榆回到房間後就立刻把自己身上的嫩綠色衛衣換了下來,這還是很久以前他自己買的,之前沒什麼機會穿出去,這兩天好不容易從箱底翻出來穿了一天,結果現在又要被他塞回去了。
他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重新把頭探進衣櫃開始翻找符合徐女士審美的衣服。
在徐女士眼裡,經典的黑白灰三色才是最高級的搭配,她不但自己每天穿着這三種顔色的職業裝上班,還要求丈夫和兒子都把衣服褲子換成這三種顔色,就連桑榆那套白底藏藍色條紋的校服,也被她毫不留情地批判了一番,稱其為“兩塊破布”。
在她的影響下,桑榆的衣櫃裡确實沒多少顔色,所以他很容易就搭配好了一套一定會令徐女士滿意的衣服。
就在他準備關上衣櫃門時,他眼角一瞥,突然在角落裡看到了一件眼生的克萊因藍毛衣。
他把那毛衣揪出來看了一眼,發現這件衣服竟然還是全新的,連吊牌都沒有拆,他細細思索一番,終于想起來這毛衣是他爸出差時給他買的。
也不知道他那個一向不管事的爸怎麼突然父愛泛濫了,難得給他買了件毛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