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清竹的一條手臂血肉模糊,胸.口上那道傷口冒出的是黑血,臉色還是青的,喻尺夜一想便明白玉禅的鞭尾有.毒,頓時心急不已,項柔拿出了一瓶藥:“這是我六妹的化仙散,可解百毒,快讓他先服下。”
她說的六妹是集閑七英之一的杏林仙束流觞,百草林之主,當世第一仙醫。
喻尺夜趕忙讓練清竹服下,練清竹服下化仙散,又打坐片刻。
“怎麼樣?”喻尺夜急道。
練清竹搖了搖頭,他也說不好。
項柔為連累他們而慚愧,過來探練清竹的脈,良久,蹙眉道:“化仙散雖可解百毒,可世間卻還有一些奇.毒無法兼顧,我所知南疆有一種毒名為戮魂,可深入心脈,傷及本元,隻不知那魔宗妖女鞭子上是不是就是這種毒。”
鏡心瀾道:“給流觞傳信,請她來。”
拜遙把這話吩咐了下去。
随後衆人回了郁州城,進了喻尺夜他們原先住的那家客棧。
喻尺夜的一腔心神現今全在練清竹的傷勢上,根本無心再兼顧其他,練清竹卻一改平日裡恨不能每時每刻看到他的态度,将他拒在了門外:“我需運功打坐半日,不能有他人打擾。”
喻尺夜隻能依了他,卻又放心不下,便守在了門外。
練清竹的傷是為他而受,他想起來那一幕心裡就是一團亂麻,害怕練清竹有什麼閃失,這人跟他過往所識的每一個人都不同,前後不過短短一個多月,卻幾乎無所不在地融入了他的世界,那樣矚目生動,讓人想忽視都不能,無論是作為朋友還是别的什麼人,喻尺夜都不想他受傷。
守到次日東方大亮,喻尺夜聽到房間裡有了點動靜,忙敲了敲門:“清竹!”
練清竹的聲音從屋裡傳出來,平靜,聽不出什麼異常:“你沒睡嗎?”
“你怎麼樣?”喻尺夜道。
“化仙散很有用,尺夜,我有些困,我要睡了。”
一定有問題!
喻尺夜一掌拍開門,便見練清竹半眯着眼睛打了個哈欠,趴在床上懶洋洋道:“幹什麼?”
喻尺夜幾步走到他跟前,捉住他的手腕探脈。
還可以,很正常,臉色也恢複了不少,但這樣也看不出來是不是還有毒潛藏在他身上,喻尺夜還是很擔心。
練清竹抽回自己的手:“你知道神祇宗為何有‘神祇’二字嗎?”
喻尺夜看着他,臉色雖是恢複了大半,卻還是有一層憔悴浮在身上。
練清竹道:“上通神明,承啟天意,雖做不到登仙飛升,但神祇正心融彙于身,修至臻境,也有神佛之餘力護身,區區毒.藥,成不了威脅。”
喻尺夜卻很快找到重點:“你不是卡在第六重了嗎?”
練清竹卻慢悠悠笑道:“你知道神祇宗曆代弟子有幾個能修到第六重的?即便我師兄,他的天資亦不如我。”
喻尺夜還是感覺有些奇怪,從前練清竹不知己身實力,也從不拿己身功力自傲,這會兒卻連師兄都要拉過來做陪襯,隻為了讓人相信他的迎刃有餘,而且……
“你當真沒有不适嗎?”
練清竹道:“不是還有杏林仙?就算我自己的身體自己不明白,仙醫總不會出錯。”
聽到此話,喻尺夜才勉強松了口氣。
練清竹又趕他:“我要睡覺了,莫非你想一起嗎?”
他雖是憔悴,容華氣澤卻分毫不減,困意朦胧之态也在無意識地撩.人。
若一個月前聽到這種話,喻尺夜肯定想也不想扭頭就走,而今卻不知為何,腿腳仿佛粘在了原地,他也無意識地盯着練清竹的嘴唇看了看,直到練清竹快要感覺到古怪時才用力邁開腿出去了。
他休息不下去,仍是守在練清竹門外,但緊張憂急之感少了一些,便從随身的包裹裡找了一本書來看。
練清竹一覺睡到了傍晚,醒來的時候心裡有些空。
他其實一直都是個情感淡薄的人,對很多人很多事都不在意,這或許和他的經曆有關,幼時家境貧苦難得憐愛,少時父母為了錢要把他送去給人蹂.躏,拜師之後一心修習至深武學神祇正心,師門倒還算溫暖,師尊授他武學培養他為下一任神祇宗宗主,師兄也會對他指點,但他們又都太忙,一個在朝堂和宗門之間兼顧,一個在江野之間策馬,他大多數時候還是一個人,便養成了孤僻的性子,表現在外或許熱切或許彬彬有禮,内裡其實極為冷淡,他不在乎王子皇孫皇權争鬥,也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各個傳奇人物沒什麼感覺,最多因為肩負着“少宗主”之名多考慮一些事情,為了武功修習才去人群裡體驗紅塵,喻尺夜說他是“飄”着的,他可能的确在飄着吧。
他喜歡喻尺夜,最初在不确定這喜歡究竟是否屬于愛意時便不管喻尺夜的感受直抒胸臆,若說沒有期待回應是不可能的,可要說這期待有多深,也經不起推敲,他似乎隻在意自己是否舒坦。
直到這兩日才有些忐忑,他沒想過自己會為了别人受傷,一旦發現自己的感情比想象中深,那麼附着在這份感情上的期待也就多了,可他卻不想看到喻尺夜因為他的傷才有所變化。
“一天沒吃東西了,少爺,起床了沒有?”房門被推開,喻世子單手托着一個木案,上面至少有三個盤子并一罐湯,另一隻手則撐着門框,黃昏的光影使他的輪廓更為清晰,窄腰寬肩長腿,還有永遠醒目的麒麟赤袍,夕陽把他的影子拉長,直直拖到了練清竹臉上。
練清竹出神地望着他。
喻尺夜把飯菜擺到桌子上,對他笑道:“餓傻了吧?”
練清竹披好衣服下床,喻尺夜非常自然地遞給他漱口的杯子,待他粗粗收拾好坐下,又貼心地把筷子遞到他手邊:“這幾個菜味道都不錯,昨天咱們沒點,嘗嘗,拜前輩說他家什錦燒素鵝做的是一絕。”
練清竹接過筷子:“他們還在?”
“項前輩傷勢重,要休息一番,冰禅教的事他們也要商量。”喻尺夜留心着他的手,“是不是很痛?要不……我喂你吧?”
說完,他有些尴尬,其實是不好意思。
練清竹晃了晃那條傷了的手臂:“傷的是左邊,不影響。”
喻尺夜“哦”了一聲:“那吃吧。”
兩人埋頭吃了兩口,都有點心不在焉。
喻尺夜忍不住往對面偷看,感覺練清竹安靜的很是異常,練公子平常雖不聒噪,但也絕不是這麼沉默的人,偶爾還會尋機不露聲色地撩.撥喻世子一下,今天卻一次也沒有。
“終于見到拜遙,開心了嗎?”練清竹道。
喻尺夜:“這有什麼好開心的?”
練清竹:“提及風誅拜遙,你的反應總是不同。”
沒有的事……喻尺夜沒有立即反駁,看着他低垂的眼睫,鬼使神差道:“你……在吃醋嗎?”
練清竹一頓,筷子就這麼僵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