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竹?”
喻尺夜一直隔着牢房握着練清竹的手,感受着練清竹脈搏的跳動才會覺得稍稍安心,沒有敢合過眼,但精神已經有些疲乏了,深夜裡突然響起的腳步聲瞬間讓他驚醒,看到國師身後跟着的越錦書更是一瞬間血液沸騰,目露狠色,警惕道:“越錦書!你來幹什麼?你還想對他下手嗎?!”
國師看着蜷在牢房裡的小徒弟微蹙眉頭,聽到喻尺夜這一句,問道:“喻世子這話是什麼意思?”
喻尺夜:“國師大人應該仔細問問你這個大徒弟!清竹變成這樣全是他害的!”
“喻世子勿要含血噴人。”越錦書又變成了平時的樣子,一個溫和可親的大師兄,一個沉穩端正的大弟子,他對國師道,“前日弟子有事離開了帝都,回來之後便聽說清竹出了事,定危樓裡有他的血迹,想必是清竹沖關失敗,花江園那邊也是混亂一片,喻世子帶着清竹不知道要去哪裡,當時我不明狀況,想要攔下他和清竹,想必喻世子便有所誤會。”
國師府的弟子可以為他作證,他确實出了帝都,沒有人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沒有人知道他登了定危樓,唯一知道的人此刻正在昏迷之中,越錦書往練清竹身上看了一眼,他昨天就知道練清竹因走火入魔而五感漸失了,已經成了一個廢人,不成威脅。
相比于喻尺夜,國師自然是相信自己的大弟子,況且那麼多年來越錦書對練清竹都是包容愛護,不要說國師,便是放在江湖上,也沒人會相信享有十幾年仁義賢名的越大俠會趁着師弟練功的關鍵時期對自己的師弟下手。
可是喻尺夜對越錦書的話一個字也不信,昨夜的掌風裡都是殺機,招招都是奔着要他和練清竹死而去,一想便知道越錦書早就站在了太子的陣營裡,而練清竹更傾向于永昌公主,立場不同,他便趁練清竹閉關時下狠手,若不是他,練清竹怎麼可能到花江園?國師府的人都是死的嗎?如果不是越錦書,就算練清竹傷重在身也絕不會被南宮華朔趁人之危!
喻尺夜發狠道:“不準靠近他!”
他就像被困在籠子裡的野獸,渾身支棱起毛發,犬牙猙獰,渾身戾氣,充滿了危險的攻擊性,似乎誰敢傷他護着的人他就會沖出來把誰撕碎,然而很可笑的是,他的脖子上套着枷鎖,他面前擋着堅硬的栅欄,他與他護着的人也隔着栅欄,任憑如何掙紮,都無法發洩自己的怒火,隻能咆哮着試圖喝退敵人。
這世上的很多事都難以盡如人意。
無能為力。
越錦書沒有把他的威脅看進眼裡,他隻是隔着牢門看着自己的師弟,眼底隐着誰也看不懂的複雜之色,恐怕連他自己都是不懂的。
官差給國師把牢門打開,越錦書跟着想往裡走一步,面前突然“嘭”的一聲巨響,喻世子力如千鈞,竟然一拳直接把牢房之間相隔的栅欄給捶裂了,他又狠狠補上一腳,單純憑力氣鑿出一個大洞,鑽到了練清竹這邊,然後用冷厲警惕的目光盯着幾人。
越錦書止住了腳步,官差目瞪口呆,心想這牢房也太脆了,得向上頭申請修繕一番了。
國師也是微微愕然,頓了頓,他道:“我看看他。”
喻尺夜猶豫了一下,允許他靠近一些。
國師進去蹲在練清竹身邊,喻尺夜死死握住練清竹的手,他平常不是那麼多疑的人,現在卻害怕每一個人的危險。
國師執起練清竹的另一隻手探脈,眉頭越皺越深,他取出神祇宗特有的内傷藥給練清竹服下,又把徒弟扶着坐起來,試着給他運功療傷,起效不大,練清竹也始終沒有清醒。
國師歎了口氣,問喻尺夜:“世子,到底發生何事?”
喻尺夜隻能陳述自己看到的:“南宮華朔把清竹擄到了花江園。”
國師:“那花江園裡死的那些人?”
喻尺夜:“我動的手。”
可太子咬死了是練清竹,喻尺夜要送上來認罪他也樂意見成,現今正跟皇帝提議處死這兩個人……本來弑殺皇子之大罪,乃誅九族之禍,可這兩個人一個出自國師府一個是長公主和樂安侯的孩子,不好株連,太子幹脆不提。
國師沉默不語。
喻尺夜道:“大人,您要想辦法保住清竹。”
他此刻放下了對神祇宗的芥蒂,祈求着大國師,因為能保下練清竹的沒有幾個。
國師歎了口氣,把内傷藥留下,起身離開牢房,不知道有什麼打算。
但想來也是不容易的,就算他在皇帝面前有天大的面子,也不能讓皇帝平息喪子之怒,皇帝會不會遷怒國師府會不會遷怒神祇宗都不好說,若他貿然去求情說不定會适得其反。
越錦書跟着一起離開,實際上不用喻尺夜說,他也沒有再多靠近練清竹一步的打算,他……不敢。
人的感情總是很奇怪,恨來的突然,可過後又會後悔,然而情況已是如此,沒有補救的必要了,何況心既已染了灰暗,想再回頭便是千難萬難。
再來一次,他或許還是會出手,他的心結成了魔,太子是催手,他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國師府成為永昌公主的助力。
“花江園裡喪命的不止南宮華朔,有幾個整日跟那小子混在一起的公卿之子,也是練清竹弄死的吧?”南宮華亭來到了牢門前,她帶來的禦醫給練清竹重新看過傷後便退了下去,等左右沒有閑雜人時她才對喻尺夜道,“現今太子正撺掇着這些人的家人向父皇哭訴,他們隻要一個結果,那就是練清竹死。”
喻尺夜道:“他傷成這個樣子,沒辦法對誰動手,那些屍體上都是我的劍痕,太子非要攀扯到他身上罷了,殿下,他是無辜的。”
南宮華亭:“無不無辜不是你說了算,仵作會驗緻死的傷痕,父皇也會希望你跟這件事脫離關系,不過,你現在明晃晃站在我這邊了,南宮華淵容不下你,他還是想把你跟練清竹捆在一起下地獄。”
“那就我來下地獄。”喻尺夜懇求道,“殿下,你把清竹從這件事裡摘出去,他的身體不能待在這種地方受折磨。”
南宮華亭掃了一眼他懷裡練清竹蒼白憔悴的臉,冷酷道:“剛剛你也聽見禦醫的話了,他傷勢如此,已經是個廢人,救回來也不可能回到神祇宗少主的位置,更不可能再擁有父皇的信任賞識,那就對本宮沒用了,本宮為何要救他?”
喻尺夜怒視着她:“出征決議已經定了吧?你能夠得到西征領兵之權全靠他來周旋,現在卻要過河拆橋,這不是成大事者的格局,我看錯了你。”
南宮華亭隻道:“你又有什麼格局?你要我舍棄你去救他,有沒有想過會讓我一次損失兩個人?你知道我來這兒之前,你爹娘是如何求我救你一命嗎?”
大理寺的監牢不是能随便進的,尤其對于有着弑殺皇子嫌疑的兩個犯人,太子更是發話嚴禁有人進來探視,官差不敢攔大國師,不敢攔永昌公主,卻不能再把長蘅長公主與樂安侯放進來了。
如今兩個人在外面為着兒子還不知道是如何的憂急。
喻尺夜的神色一下暗淡下來:“我對不起他們。”
這是他唯獨對不起的兩個人,可是他如果不護着練清竹,練清竹的處境會很糟糕,他隻能搶着把所有罪責都擔下來,他知道自己對不住爹娘,可他沒法眼睜睜地看着練清竹被定罪處死,所有的選擇也都是下意識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