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秋風寒肆,一場風暴在涼意之中卷襲而來。
見過了幾位長老,練清竹用了些飯,喝着羹湯想着昨日的事情,他出手時每一擊都不曾留情,即便是最後一掌因為檀摩的影響無法使出全力,也至少有七重的功力,越錦書不死也殘,這仇勉強算是報了,卻沒有釋懷的感覺,也不算多麼痛快,還不夠嗎?還是說症結并不在越錦書身上?
“師兄。”晉離回來。
“吃點吧。”
晉離坐到了飯桌前,一邊吃飯一邊道:“按師兄的吩咐,我已經跟本宗弟子聯絡,叮囑他們追捕越錦書,捕獲冰禅教之人的消息,我盯着進展,借此可以判斷誰是心向越錦書的人。另外,姬公子的盡歸門好像也在追蹤。”
練清竹拿勺子攪着碗裡的湯,若有所思。
晉離看他病氣纏繞、臉色蒼白,忍不住道:“師兄,不如把師妹找過來吧?”
“嗯?”
“仙醫不知所蹤,但是師妹跟着她學有所成,”晉離道,“你這情況……不如讓師妹看看。”
練清竹:“糊塗,皇都如今這般亂,不适合她過來。”
“況且我這樣子非醫者可醫。”
晉離歎了口氣。
待吃過飯,練清竹讓晉離幫他寫下一封信:“去找尺夜,他會想辦法弄到韋複一的屍骨,你安排人把這封信和屍體一起送到韋麓一面前。”
“明白。”
皇都之中風雲變幻,小院裡卻安靜下來,練清竹不再想諸多雜事,把意識沉浸于心海之中,一邊修習神祇正心,一邊嘗試與魔心對抗。
韋複一直闖宮門、冒犯天威之後,皇城夜間又發生了一場不小的沖突,似乎涉及南疆魔宗,衛城軍不僅沒能及時制止,等他們趕到的時候鬧事的人早已逃之夭夭,皇禦司特意把這樣一件不算大的事上報到皇帝耳邊,皇帝聯想到前頭的朱雀街刺殺案與韋複一闖宮門之事,怒罵皇禦司與衛城軍無用,當即把付凜與衛城軍統領一起革職。
因着這連番的事端,皇帝心頭火盛,隻着人急查中鎮一事,并緝拿韋麓一入都受審,其他事務則無心再管。
南宮華亭下廚熬煮了一鍋雞湯,盛到皇帝面前,親自喂到皇帝嘴邊,自她“重傷”醒來每一餐都是這般伺候皇帝的,她從小就更喜好功夫刀劍和經史策論,并不擅廚藝,即便有禦廚在旁指點,雞湯的味道也很是差強人意,可這是一片拳拳孝心,連番受驚的皇帝喝起來竟是覺得這雞湯比任何東西都要美味。
“華亭啊,你還有傷,日日到朕跟前請安太辛苦了。”
“兒臣不覺得辛苦。”南宮華亭道,“這幾年兒臣在外禦敵,心中最想念的便是父皇,時時自責不能在父皇跟前盡孝,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機會,自是想伺候父皇安康體健。”
皇帝聽到耳裡,心中甚慰,華亭這孩子從小便是懂事又孝順,不枉費他一片慈愛,不愧是悠兒的孩子。
這時皇禦司副統領晁鋒請見,南宮華亭說:“父皇有要事,兒臣便退下了。”
皇帝道:“你留下,有什麼事是你聽不得的?”
南宮華亭卻有些為難。
皇帝立時想到了那些風言風語,心疼起來:“華亭在這聽,父皇信你,從不疑你。”
南宮華亭在心裡想:如果當真是這樣就好了。
她的父親糊塗又耳根子軟,誰說什麼他就信什麼,淑妃對他哭訴了幾場他就有點懷疑一直疼愛的女兒,南宮華亭以退為進一番說辭,又讓他深覺女兒處境的不妙……若非母親給她增添了一層保護,恐怕淑妃那些人的算計早已經成功了。
晁鋒進來拜道:“微臣遣人暗查袁府,發現袁叙召集數位大人議事,袁府十分警惕,暗探不能近前,尚不知他們所議為何事。”
還能是什麼?自然是跟太子門下一幫人商量着怎麼對付她呗……南宮華亭都能猜到他們是如何惴惴不安又陰邪惡.毒的安排下一步針對她和尺夜的計劃的。
聽在皇帝耳朵裡則是另一番感受,先有中鎮主簿舉劾中鎮總兵韋麓一有逆心,又有韋麓一與袁叙的暗通書信在,他已經對袁叙心生懷疑,但因為這是淑妃的父親、太子的外祖,往日也算信重,所以隻是讓皇禦司暗查,如今再聽到晁鋒的禀報,懷疑不由加深,再聯想朱雀大街刺殺之事、皇都之中流傳的關于華亭不祥的言論、淑妃與袁叙三五不時談及的西境兵馬的問題、以及韋複一冒犯天威闖正武門的舉動,一個真相漸漸拼湊而成……他仿佛明白了淑妃袁叙等人的陰謀,又在心裡産生了一種惶懼。
他不是什麼有雄心有銳氣的君王,因着南宮華亭的懇求和西境戰事的危機才打起幾分精神,他久在一種昏沉又安逸的狀态中,不喜歡看到什麼大變動,所以他不會随便動太子,因為太子可以輔政,但三年前太子因對付華亭稍稍露出獠牙之後他就開始感到不安,想廢太子了,幾日前他那麼容易就對南宮華亭和喻尺夜起疑心,也是因為害怕有變動,他無心朝政,可也還是一個皇帝。
他看事情一向隻能看到眼前,而今他對袁叙等人産生了懷疑,頓時忘了先頭對南宮華亭和喻尺夜的疑心,他感到身邊危機重重,而想到可以倚重的人……當下沒有誰會比剛戰勝了赤漩鐵蹄的女兒和外甥更可靠更讓人安心。
他看向南宮華亭。
南宮華亭跪在他面前,仰頭看着父親的眼睛,真誠無比:“無論何時,兒臣都因父皇之心憂而心憂,華亭願為您排除萬難。”
喻尺夜被叫進了皇宮。
皇帝對他道:“皇城裡接二連三生亂,衛城軍當不得用,尺夜,你去帶一帶他們。”
于是喻尺夜得到了衛城軍統領的令牌。
一起走出宮門時,南宮華亭道:“尺夜是無可替代的守邊之将、定疆之狼,如今卻不得不綁住手腳陪我在這皇都裡謀劃,讓你領衛城軍,實在大材小用,辛苦了。”
喻尺夜道:“殿下,把我說得太委屈了,不至于。”
南宮華亭唇邊是笃定的笑容:“不會耽擱太長時間。”
喻尺夜道:“陛下是希望我守住帝都的安甯,但衛城軍并不簡單,其中恐怕交織着各家的勢力。”
南宮華亭:“不過是一盤污泥散沙,有着‘衛城’的殼子罷了,你連西境數萬兵馬都可以整頓,赤漩強敵都可以碾壓,還怕收拾不了這些貓貓狗狗嗎?”
喻尺夜:“謙虛一把。”
“放心,司馬家會站在咱們這邊,若有什麼阻礙他們會是幫手。”南宮華亭道,“眼下當務之急還是要把袁氏的‘陰謀’鋪在陽光底下。”
溫度變化起來會很快,恍惚一夜之間便由暖轉涼,再轉為寒冷。
太子的情況越來越危險,負責為他護持心脈的越錦書卻不知去了哪裡,淑妃心裡的不安加劇。
現如今太子重傷昏迷,皇帝龍體有恙,懶理朝務,竟宣布一切都讓南宮華亭代勞,淑妃為此心急之餘也敏感地察覺到了皇帝的異常,這幾日她都見不到皇帝的面,左思右想,心知有什麼地方不對……她得見上父親一面商議對策。
“淑妃娘娘想去哪裡?”
一人踏進殿中,攔住了她的去路,淑妃心頭一跳:“永昌何故來此?”
南宮華亭道:“有人在皇宮之内行巫.蠱之術,我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宮裡何時有這種事?”淑妃勉強保持住鎮定,“六宮事務皆為本宮所管,即便涉及巫蠱,也該本宮來查,哪裡有你插手的規矩?”
“怕隻怕六宮都幹淨,隻你這裡藏污納垢。”南宮華亭揮了下手,身後皇禦司領命進殿搜查。
淑妃怒道:“南宮華亭!你不要欺人太甚!本宮這裡忌容你肆意妄為……”
“閉嘴!”冰冷的刀鋒挨着了淑妃的脖頸,南宮華亭笑了笑,“我若當真肆意妄為,哪裡還有你站在這裡喘氣的機會?”
我就是肆意妄為,你又能怎麼樣?
淑妃呼吸一滞。
“一開始我對你恭恭敬敬,對宮裡的每一個人都很友好,一個小女孩能有什麼壞心思?可你們覺得我是異端,覺得我來路不明,你們明面上不敢惹我,暗地裡卻罵我是野.種,想方設法排擠我,你跟太子容不得我存在,等到我長大,你們又聯合那些老東西千方百計阻擋我獲得權力,”刀尖在皮膚上劃着,慢慢劃出血痕,“我走到今日這一步,全仰賴你們的督促。”
“殿下。”一名皇禦司将一個寫着名字的巫蠱小人呈到南宮華亭面前,是熟悉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