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話并不能坦蕩蕩說開,就算是項柔這般舒闊開朗的人也有很多不想面對的事,她摩挲着彎刀的刀柄,道:“你先告訴我,之前卓家遭受重創,到底是因為什麼?”
卓诩遲疑了一下:“舊太子和越錦書。”
項柔:“為何不跟我說?”
“我說了你會信嗎?”卓诩道,“在你心裡沒有誰比得過集閑七英重要,鏡心瀾拜遙有什麼事情你都要去幫忙,越錦書秦度說什麼話你都願意相信,越錦書在你眼裡是仁義君子是你結拜的大哥,我算什麼?半年前我若說越錦書害我,你會信嗎?”
項柔道:“你又怎知我不會信?”
卓诩咬了咬牙,說不出話來,他不敢去賭,他也怕項柔夾在中間為難,于是……
項柔回首:“怎麼報複的?”
“我……”卓诩費力地把話說出來,“我的力量有限,隻能與人合作請人幫忙,太子勢敗,神祇宗内鬥,他一敗塗地逃離皇都,我便又請人追殺,可惜未能得手。”
項柔沉默。
卓诩受不了這樣的沉默,他最害怕項柔這種模樣,慌道:“不好接受?你若是……若是對我失望,可以離開卓家,反正你也早就厭煩了……”
項柔皺眉:“我難道不講是非黑白嗎?他若針對你是實,你報複他便無可厚非。”
她走向卓诩:“這麼着急攆我離開,我看你才是煩了吧?”
卓诩急道:“我沒有!”
他心中千頭萬緒,卻都無法說出口,他這生來羸弱的身體,他陰暗孤僻的性情,他短缺的閱曆與時光……每當面對項柔,他都要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警告自己:你不配!
說着不配,卻又不舍得真正遠離。
項柔道:“當我看不出來啊?你想讓我走,是不想讓我為這些事犯難,對嗎?”
卓诩看着她,沉默了好一會兒,道:“南部武林的事你聽說了嗎?”
“有人向我求助。”項柔的神色間流露出苦意,“這陣子藏起來逃避一切,卻終究逃不下去了。”
“阿遙想必知道很多事情……我們幾個也真是好笑,總怕戳破那層窗戶紙便從此分崩離析,可該來的總會來的。”
“項柔。”卓诩心裡擔憂。
“卓诩,你花錢雇了月叱刀,便是月叱刀的主人。”項柔對他道,“你若要我對付什麼人,我不會拒絕。”
可卓诩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可以做到:“我的仇,已經報過了。”
項柔緩了緩,勉強壓住複雜的心緒,道:“報過了就好,我還是要出門一趟。”
“好。”
項柔看着他:“我勸你,并非是出于什麼目的,隻是想讓你好過一些。”
卓诩愣住。
項柔道:“你十六歲那年我就是你的護衛了,看着你從卓家争權的漩渦裡殺出來,一步步坐穩位置,我知道你的所有辛苦,因此便希望你可以好過一些,他們說娶妻生子成家立業是你的大事,以為對你好,我才那樣勸你,你不願意,我便不再說,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卓诩:“……何事?”
項柔:“不要再自怨自艾,人無法天生完美,也無法凡事一定都做到完美,但不要忘了去欣賞自己的好處。”
“……好。”
明心宗。
屋舍殿宇藏于幽僻深山之中,窗口洞開,其下便是萬丈深淵,束流觞捧着個石臼搗藥,順便看窗外飛雪滾落深谷的奇景,這裡不比她的百草林,但總歸算得上安靜,因此她才能夠待的下去。
“六妹。”
束流觞轉去目光:“終于出關了。”
鏡心瀾坐到她面前,束流觞搭上她的手腕,過了一陣子,道:“這世上醫術無法解救的病太多。”
鏡心瀾并不憂急,轉向窗外,看她方才看過的景色。
“通冥幽蘭又有了消息,那朵奇花說不定會有作用,”束流觞道,“想要的人太多,恐怕又會引出許多事端。”
鏡心瀾:“或許這世上從來沒有通冥幽蘭。”
“誰又說的準呢?”束流觞的表情有些不耐,“我讨厭關注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這陣子你閉關,你那些弟子難免焦躁,說是神祇宗勢力似乎一分成了二,南部武林混亂不堪,他們便想知道明心宗是否仍舊要獨善其身安守在深山之中不聞外事?”
鏡心瀾沒有回答。
西境戰事之後明心宗便低調了很多,一個原因是她被魔宗檀摩算計,随之練功出了差錯需要閉關,另一個原因則是想避免幾年前的情形再現,明心宗既然曾為朝廷所忌憚,便由不得她不低調。
束流觞看着她:“心瀾,究竟什麼是你的道心?既然固守深山不可得,不如換一條路。”
鏡心瀾道:“這不是你會說的話。”
束流觞從前總是嫌她管的閑事太多。
束流觞嗅着藥味,道:“我是看你武功修習毫無進展,魔心固身又不可消除,迫不得已有此提議,你若無意便當我沒說。”
鏡心瀾卻若有所思道:“很有道理。”
束流觞道:“當然,我也有一些舊事不曾解決。”
……
卧房燈罩上的花草圖紋是喻尺夜所繪,畫技仍是一言難盡,跟畫在侯府書房桌案上的蝈蝈相比沒有任何長進,但練清竹想時時看到他的“大作”,他便厚着臉皮畫在了輕紗罩上。
燈影映上紗帳,晃出光怪陸離的影子。
練清竹低歎了一聲,撫了把喻将軍腹上清晰分明的肌.肉,撥開紗帳走下床榻。
案上長琴的裂痕不可忽視,他輕輕撥弄起琴弦。
喻尺夜跟過來,從後擁住他,道:“宮裡那把名琴你不喜歡?”
永昌公主已經讓人找出來送給了練清竹。
練清竹:“太過貴重,反而彈不出自在之曲。”
喻尺夜最是明白他,道:“江湖上有一位大師擅鑄琴,他與我師父是舊識,近日正在星河谷做客,我已寫信到星河谷,請師父轉達,托他按你的喜好給你做一張新的。”
五指探.入素白寝衣内,有來有回地撫着練清竹的胸.腹。
國師大人精于内功,拳腳功夫卻也不弱,身體并不像他這個人看起來那般“仙氣文雅”,各處的肌.肉皆是恰到好處,雖不是喻将軍那般曆經千錘百煉過後的“堅韌”,也是緊實而有力量,手感極好。
練清竹笑起來:“尺夜好貼心。”
“為你歡喜。”
長琴旁放着兩封信,一封是寫給練清竹的,内容又多又繁雜,一封則是給喻尺夜,内容倒很簡單,隻信封上深色的血痕引人矚目,透着凜冽寒意。
練清竹用指尖點着信封:“戰帖映血色,長琴現裂痕,盡是不祥之兆。”
喻尺夜隻注意着他的手,修長的手指牽動着他的心神,同時自己手上的動靜也引發了禍端,有一團火焰在燃燒,無法控制,愈演愈烈。
嘴上倒還是正經着:“從來事在人為,沒有不可破除之危,琴有了裂痕就去修補,或者換一把新的,至于血色,我倒想看看那血色的真面目。”
練清竹喜歡他露着鋒芒的氣場,也感覺到了某些地方的異樣,笑道:“将軍忍着做什麼?”
“别笑。”
“不笑~交給你了。”
喻尺夜把他扯回紗帳内。
希望這一次遠行閑遊可以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