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辦法了啊消,家裡快沒錢了啊,你再不去好好讀書混個文憑出來以後怎麼找好工作?找不到好工作以後怎麼養你爸爸和媽媽,養不了爸爸和媽媽你讓爸爸媽媽怎麼生活,爸爸媽媽什麼都不會,消,你快點去讀書吧——”
“這就是你們苦口婆心把我勸到學校去的理由嗎,”江消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父母在視頻裡面絲毫沒有半點誠意的懇求,“我還以為你們收到了警察局的通知,認為你們虐待未成年人,拒絕讓她接受教育。”
“你受到的教育都已經達到17歲的小孩兒該受到的頂峰了,”對面的人繼續說,“雖然我也很不贊成現在國内的這種填鴨教育法,但是不得不承認的就是大學文憑實在太重要了!畢竟你爺爺的那個店鋪能不能繼續撐到明年都還是一個問題,如果真的打算靠那個吃飯你就隻能一輩子拿着小學文憑當個體戶了!爸爸絕對不允許!”
“誰說個體戶就不能有春天了,”江消随口道,“現在已經是資本家的社會了,都是從0幹起,誰比誰高貴?”
“就算是從0幹起你也必須要拿到個大學文憑,”江父始終堅持,“好了不說了,媽媽叫我去核對譯文了,上次跟你說的那段破解完了之後記得回傳過來一下,後天可以給到嗎?謝謝你了寶貝女兒。”
江消将電話挂了,重新埋頭在新聞報紙裡面。
她是個老派愛好者,平時隻要不是強制要求,她基本都還會繼續保持着上個世紀的傳統生活手段,信息渠道的疏離,聯系方式,生活作風等等,家裡的各種裝修都還停留在那個年代,甚至于将她整個人都罩上了一種古老的氣質,活像個裝在十七歲少女皮囊裡面的老巫婆。
她擡頭去看了看挂在窗戶上的風鈴,翻過了一頁報紙。
“讀書麼,”她想,“還有什麼可讀的。”
這幾天她心情很不好,從爺爺那裡接回來的養了七八年的貓突然失蹤了,讓她很沮喪,爺爺安慰道聚散終有時,本來就是有靈性的靈獸,沒什麼好留念的。
“當然,也有可能是劫數到了被老天爺收去做身邊的童男童女,這種沒成年之前閹掉的最幹淨了,菩薩最喜歡。”
老人家還是沒改掉之前的壞毛病,又開始信口胡謅了起來,讓江消很郁悶。
江家的古董鋪子開在城裡一處不怎麼出名的轉角胡同的最裡間,傳承得都快有一百年的曆史了,之前政府想改成什麼風景區,被周邊的一堆神神叨叨的街坊鄰居給吓怕了,這裡從改革開放前就一直在做些封建迷信的生意,雖然政府想管,但耐不住這裡面的人當真有些門道,後來隻得作罷。
眼看着這幾年以往的老主顧死的死,改行的改行,生意也是越來越差了。
要不是還有江禹海的老古董偶爾賣出去幾件糊口,估計早就開不下去了。
這大概也是為什麼江父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催着江消趕緊去拿個大學文憑找出路,不然眼看着真的老本都不夠啃了,畢竟現在這個年代,誰家還搞算命這一套啊。
是的,江家祖上就是專門搞牛鬼蛇神起家的,江家老爺子是京城有了名的神算子,是正兒八經有師承的,後來不知怎的光靠算命也活不下去了,跟當初的幾個摸金校尉有了瓜葛,做了一段時間倒賣文玩的營生,發了大财,後來遇上了從東北來的關東神調門的陳家,這才結了這段外八行裡的姻緣,傳到江消父母這輩的時候各方面嚴打,她爸媽也沒什麼繼承祖制的興趣,跑去雙雙搞研究了,江消大哥江浩也是個在這方面毫無天賦的廢柴纨绔,一直到江消出生才終于把這些撿了起來。
也于是,就這麼成了神調門最後的傳人。
不過現在這個年代,就算是傳人也頂不上什麼用場了,至少還是得老老實實找個高中繼續上學去不是。
蒙冶最近老是睡不好覺。
半夜的時候又從夢中醒來,掙紮着幾乎一身冷汗。他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此刻臉色煞白得難看。他手下發虛,摸索着枕邊的手機。
三點三十三分。
又是這個時間。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耳畔那陣噓氣聲愈演愈烈,像是貼準了他的後腦。這更是讓他頭皮發麻,全身軟透。他也幾乎不敢回頭,不願看到什麼不該看到的東西。隻是能感覺到那陣子的陰氣和寒冷,滲進了骨子裡,麻木了神經。
也是在突然間,他聽見了走廊裡的笑聲。
小孩子的。
拍着皮球,一下一下。
由遠及近。
他能夠感覺到那陣冷氣攀上了床頭。停在了自己的眼前。
他沒有睜眼。空氣冰冷地停滞。時間遲緩向前。
一下一下。
破啼天曉。
蒙冶看見了自己脖頸上的掌痕。他不再做聲,隻是默默地挑了一件高領的毛衣。
新學期開學,走在路上,所有人的臉上,什麼表情的都有。
有喜氣洋洋終于回歸能整日跟朋友混在一處的日子的,也有愁雲密布,煩心又要開始上課了的。
蒙冶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哪一種。隻覺得自己身上沉重得要死,每走一步都讓他覺得肩背上承載了千百斤重。
他從來不是什麼信邪的人,曆來的無神論者,可是自從那次跟朋友從泰國旅遊完回來之後,就天天陷入這種兜轉的夢魇當中,小舅因為工作的關系也整天不在家,搞得他精神壓力頗大。
因為一夜沒睡,所以課上的蒙冶實在遭受不了那糟心的文化史論,倒頭睡了個痛快。醒來的時候同學也已經開始收拾起了書包準備回家,一天的日子竟然真的這麼渾渾噩噩地過去了。
他有些心煩,知道又要回去重新面對那些讓他後背發寒的一切,但還是隻能拿了書包起身,跟朋友各自打好了招呼,正要走的時候,就看到門口站了個以前從來沒見過的人。
個子不算高挑,甚至站在人群裡都有點偏矮了,一張臉白得有點吓人,五官被掩藏在那一副碩大的黑框眼鏡裡,一頭齊腰的自然卷,蓬松得亂七八糟,像隻流浪狗一樣毛毛躁躁,更是把她的身高壓得像是個沒長大的小孩。
她就這麼站在門口,悠悠哉哉的,跟熙攘的一切格格不入。
一直等蒙冶走近,不由分說地就這麼墊腳拉下了他的領口,端詳着他的臉,然後十分莊重地開口。
“小哥,你這是要倒大黴的。”
蒙冶第一次見江消的時候,實在是以為對方是個神經病。
這也不怪他,常年呆在那種黑乎乎的屋子裡,各處不見光,跟各種古董和歪門邪道的東西呆在一起,搞得江消身上都渾身彌漫着一種不屬于活人的死氣,再加上她那雙高度近視的眼睛隔着鏡片看過來的那種仿佛打量物件的渙散又專注的眼睛,實在是讓人覺得這個人大概腦筋有什麼問題。
隻是一開口就讓蒙冶心裡緊了緊。
“你做什麼,”蒙冶有點不大自在地推開了她抓着自己衣領的手,“我認識你嗎?”
“你當然不認識我,”江消道,“你身上那東西認識我,是麼,小鬼?”
大白天的雖然太陽快落山了,蒙冶還是差點被這個人給吓死,甚至想給她一拳。
“搞什麼啊你,”蒙冶道,“吓人有意思嗎?”
“我在救你的命啊,”江消沒有理他,隻是在自己口袋裡翻找着些什麼,竟然掏出了根紅繩,不由分說地就去拉蒙冶的手,然後在他手腕上系了個死扣,“明天還活着的話來轉角胡同——不,幾班來着?不管了,如果還活着我會過來找你的。”
蒙冶被她神神叨叨的樣子給唬住了,又覺得有點邪門,低頭去看她拴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個紅繩,普通得就像是路邊随便撿的紅毛線,可偏偏蒙冶怎麼扯都扯不開。
再擡頭的時候人已經不見了,隻留下空氣中一陣陳腐的味道,搞得他頭皮發麻。
回家的路上蒙冶還在試圖跟那條紅繩搏鬥,試過無數種方法,甚至連剪刀都剪不斷,更覺得這件事詭異了,甚至難得地害怕起來,進門前還特地給小舅打了電話,問他大概什麼時候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