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見到衣擺處兩點墨色,岚煙握劍的手松開了些許。
青崖分發的弟子服是由特殊材料制成的,若要查探同窗修為,隻消一眼便知——自築基開始,衣裳上便會烙上墨痕。若是築基一境,衣角上會浮現一點墨色,二境則是兩點,以此類推,墨痕愈多,形成的花紋愈好看,待到九境,便能形成一副水墨畫。
修為再往上是金丹期,墨色改為金痕,弟子服隻記錄到維艱境的修為,修為進入和同境便記錄不到了。
那女修笑意清淺,捧着另一半草人,掃了一眼她右臂夾着的木劍,開口道:“你就是新來的師妹吧?我是滄浪峰蕭懿長老門下的弟子,白靜槐。”
岚煙又看了一眼那兩點墨痕,思慮片刻才道:“我叫岚煙。”
她如今還在煉氣期,弟子服上幹淨無比,對那墨色很感興趣。
白靜槐見狀,乃是一笑:“修為外顯一向為青崖弟子所诟病,但我看岚煙師妹倒是不同。”
岚煙不語。
周圍隻餘下風聲。
白靜槐又道:“我見岚煙師妹門前緊閉,想着總要見上一面,便日日前來,直到今日總算是見到了。”
她說話時,瞥了一眼岚煙身側的木劍,善意一笑:“有防備心是好事,也怪我,未曾打過招呼,吓了師妹一跳。”
岚煙搖搖頭,表示不介意,攏了攏懷中的草人,準備将其歸還。
她與白靜槐身上皆堆着十幾個草人,行動十分不便,顯然疑惑這位白師姐為何不将草人們收回芥子囊。
隻是她這一動,白靜槐搖了搖頭:“這是送你的。”
岚煙不解,眉頭微動到:“送我的?”
可是她要這草人有什麼用處呢?
還沒等岚煙問出口,白靜槐指尖微動,身後當即浮現了重重人影。
岚煙幾乎瞬間就要将手放到劍上,想着懷裡還堆了一堆草人,慢慢平複心緒,轉眼看起那片人影來。
人影大軍同樣是立于林中,安安靜靜不作反應,再一細看,身形與白靜槐本人别無二緻!
與此同時,白靜槐的懷中也少了幾隻草人。
岚煙略一思量,知曉了這林中人影都是草人所化,化的還是使用者的模樣。
想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後,岚煙的眼皮又是一跳,白靜槐深更半夜為何要送她草人?隻是還未細想,便覺有人拽着她的食指,指尖在那草人頭頂上輕輕那麼一點——
霎時,一叢人影在她身後立起。
那是個與她相同體型的草人,就連身上的服裝都穿得和她一樣,隻可惜沒有臉。
身後響起白靜槐略微驕傲的聲音:“厲害吧,替死人偶真的是我們青崖山最偉大的發明。”
——替死人偶?
岚煙眼皮一抖,瞬間覺得懷中的草人分外沉重,不住去想那青崖的靈鶴竟有如此功效?那它們非得被薅秃了不可;但看着白靜槐的神色,又不似玩笑般作假,一時拿不定主意。
而且為了給她演示,就這麼随便地用了兩個?
見岚煙盯着那草人不解,白靜槐心中忽然生出個荒謬的想法:她這個師妹所在的弟子居大門緊閉,一連兩個月來都不見人影,總不能是因為她從未出去過吧?
這一想更覺合理,再一看岚煙不知草人為何物的神情,白靜槐心中一歎,面上帶着幾分憐惜之色,頓覺岚煙生活不易:“師妹,想不想下山轉轉?”
人影大軍伏在林中,襯得她好似惡鬼之語,低聲善誘。
岚煙不做聲息平靜道:“長老說過,青崖弟子不得擅自下山。”
這并不是她憑空編來拒絕白靜槐的話,而是入門手冊中白紙黑字上寫得。她一個新入門的弟子都知曉,這位白師姐定然清楚不遵守規矩的下場。
“這個簡單。”白靜槐話音一轉,掐指一點,身後的重重人影如癟了氣般恢複至正常大小,徒留下鶴羽漫天飄散。
白靜槐随手将那片片翎羽收至芥子囊中,如今弟子居院内隻剩下岚煙這一道草人伫立。
她拽過岚煙的手,眨了眨眼道:“物盡其用嘛。”
隻是這一拽才發現,她這位新拜入青崖的小師妹雖然看着瘦弱,力氣倒是大得很。剛觸碰到岚煙的一瞬間,隻覺一股寒氣在周身遊走,待到确定了她沒有惡意,那種不能動彈的感覺才漸漸消散了。
岚煙本欲掙紮,在觸及到對方掌間的溫熱時,沒再動了。她提着木劍,任由白靜槐引路。
這幾日她閉門不出,并未打算與其他弟子交流。可若是有人找上門來,主動去尋她……
岚煙順着力道,跟在白靜槐的身側,垂下眼睫不語。
穿過林後,便是弟子們上下山走的山道,此處離山門還有一定距離,白靜槐掏出兩隻巴掌大的小舟,從外形上看,橢圓的周身融制了四瓣蓮花,分外精巧。
白靜槐注入靈力,那蓮花便瓣瓣展開,直至舒展到一人足夠立于其上,才把那小舟遞了過去。
岚煙學着白靜槐的模樣,将小舟展至身前,雙腳先後踏上,試探了一下,這穩住了身形。
于是白靜槐眼裡笑意連連。
她站定後,先是吐了個“起”字,那小舟便如引導般照着山門的方向前行了。
岚煙覺着稀奇,她知曉弟子們平時有代步的法器,如今也是第一次見。
“這是長老們發下的法器,名喚‘須臾舟’。”白靜槐輕車熟路地操控着小舟,沖過山門,又繞了幾道彎,穩穩地駛過去,“我們劍修到了和同境才能習得禦劍訣,平日行走,隻靠靈鶴和法器。”
她回頭,隐隐看了一眼山門道:“靈鶴帶不出青崖,師妹若想禦器而行,待到築基後,門下長老自然會發放。”
“若是破境和同了呢?”岚煙聽了,略加思索道。
“什麼?”白靜槐正馭着法器躲過一叢樹枝,聽聞岚煙的話,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看她。
岚煙被這目光看得渾身發麻,隻見白靜槐慢慢道:“到了和同境,便不再需要須臾舟,代步的法器還是要收回去的,師妹到時候領了須臾舟可要小心使用,畢竟損毀了得照價賠償。”
岚煙:“……”
這麼說來,她腳下的須臾舟豈不是“代代相傳”了?一時間連踩着的力氣都輕了些許,生怕一不小心弄壞了要賠償。
不多時,須臾舟漸漸慢了下來。
白靜槐掏出一張紙人,同樣以食指輕輕往上一點,紙人便好似活過來般,主動伸展着四肢,左拐右拐地飛了出去,見兩人一動未動,還揮着手比了個跟上的手勢。
夜色沉寂如水,林中隻餘下蟲鳴。
兩人跟着紙人一路前行,很快就來到了一個山洞口。
令人食指大動的香氣撲鼻而來,饒是岚煙辟谷兩月,也清清楚楚聽見了自己吞咽口水的聲音。她抿了抿唇,跟在白靜槐身後,極力抑制住自己的意念。
隻是人還未見到,卻已在洞口聽見了吵嚷的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