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對面的青年頭上露出龍角的時候,事情的性質就發生了變化;
當對面的青年用很平淡的語氣、很清冷的聲音說出“飲月君”這三個字的時候,這位“九陰君”的形象便也随之發生了變化。
試問,這樣的好戲要到何處去找?
一場持明族的内鬥,往日的背叛、疇昔的恩怨、既是血親也是血仇……
應星拍了下令夷的腦袋,手指壓到了她的耳朵:“我覺得你還是别和景元走太近了,你要不聽聽看自己在念叨些什麼?”
令夷“嗷”了一聲,扒拉了兩下耳朵。
但她還是覺得自己剛才碎碎念的這段台詞,真的很适合做為某節目的開場。
而且她怎麼不能跟景元學習啦,她覺得自從自己開始把景元當成學習榜樣之後,自己的念頭都通達了、平時想辦法也容易了,這一次的表現不就還……還挺好的嘛!
雖然沒能讓歲陽安分守己地當場單膝跪地,叫一聲“師父”,但也起到了把歲陽釣上鈎來的作用,怎麼講也是見效了一半——況且,其實哪怕沒有飲月君的意外出現,她也确定自己可以用熟練的物理手段解決歲陽。
有一說一,這樣的一份計劃,難道不應該被誇贊為完美嗎?
不過,心裡這麼想,并不表示令夷嘴上會這麼說。
她看着飲月君劍指向前,潋滟的水波便如龍如槍一般,朝着九陰君沖了過去。
半空中,水色的蓮花若隐若現;水波裡,隐約有紫白色的電弧噼啪躍動。
一瞬間過後,一回合過去,九陰君暈倒在了地上。
飲月君收起了雲吟法術。
他看向令夷這邊——兩個少年,都不是尖耳朵,不是持明族長不高長不大的老小孩。
他想到,在這種情況下,自己應該要解釋一下為什麼會有人倒在地上暈厥不醒,又或者……如果幼崽受驚了,他好像應該安撫對方一番。
但他其實不太擅長這些。
當代飲月君沉吟片刻之後,往前走了兩步。
他試圖迎難而上。
*
景元的閃現技能失效了。
至少這一次是真的失效了。
等他趕到的時候,飲月君已經開始講述自己是為何出現在這裡的了——
“叫我丹楓就好,我還是不太習慣飲月這個稱呼,就像是……在叫一個集合體一樣。”
“先前,我閉關了一段時間,出來後聽說在閑雲天有個自稱是持明族的家夥,還說自己掌握了燭龍傳承。”
“在仙舟的傳說中,确實記錄過名為燭龍的龍裔,說是可以張目為白晝,閉目則為夜,能夠吞吐日月,吐息則為春夏,納息則為秋冬。”
“但是,這一形象,其實應當歸屬于五日環繞的世界雷亞法爾,端坐于星渦的至高巨龍更替晝夜、輪換時節,庇護星際衆生。”【1】
丹楓低頭看了一眼暈厥過去的九陰君:“他造謠诽謗持明一族的聲譽,如果他是龍裔,那我便要做為龍尊出手管教族人;若他并非龍裔,我便要去麻煩将軍。”
仙舟聯盟嘛,雖然仙舟是聯盟的根本,但本質上聯盟也是同樣重要的字詞:狐人和持明族與仙舟人要如何相處、幾族之間的關系……這都是非常重要、非常要求執政者好好權衡的問題。
所以,如果是仙舟人污蔑持明族的話,一旦上綱上線,處罰就絕對不會輕。
令夷:“其實他是被歲陽附身了來着……龍、嗯,您現在已經把他打暈了,那接下來,應該也要不了多久,歲陽就會從他身體裡離開了?”
她擡起頭,看到了姗姗來遲、已經錯過了一個億的景元,下意識地擡手對他招呼了兩下,随後聲音都變得安心了不少:“景元帶了無形力場裝置——其實我們是來解決歲陽附身問題的。”
像是歲陽出逃這樣的問題,别人不一定有資格知道,但是作為飲月君的丹楓是絕對有資格知道的:持明族的地位,基本上可以和仙舟上的六司、以及獨立在這個系統之外的十王司相平,所以,在政務上頭,将軍基本上都需要及時知會持明龍尊。
當然了,持明族的龍尊代代轉世,性格都大差不差,為人也都是非常讓人安心的——可靠、強大、不管是做為朋友、盟友、家人、領袖……都可以打滿分。
所以,曆來隻有雨别龍尊這種“毀家纡難”,将鱗淵境捐贈出來封印建木的,倒是沒有會和神策府對着幹、想要鬧點事出來的龍尊。
像是當今這一代的龍尊丹楓,他就主打一個持明族内部管理嚴明,但是在仙舟事務上,隻要公平公正、不影響到了持明族應該獲得的利益,那就不幹涉、不越線。
況且……
咳,人家才剛剛從閉關裡頭出來呢,騰骁将軍發過去的文件到底看了沒看還待兩說。
丹楓确實沒看。
他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我記得,讓歲陽脫離宿主的辦法,最常用的就是把宿主打暈——誤打誤撞的,倒是碰巧了。”
他低頭看了看仍然倒在路上,趴得一點兒“龍尊”該有風度都沒有的人,說:“蒼龍濯世确實會沖傷他的身體,不過放心,我同樣在水中附上了治療的雷霆。”
羅浮的持明龍尊,能打又擅長治療,在一些時候甚至可以一邊打人一邊治療,完美複刻那句經典名言:皮帶沾碘伏,邊打邊消毒。
令夷這才明白過來。
原來,方才丹楓在水流中附加上的雷霆,并不是為了讓“九陰君”感覺到更多的疼痛。
丹楓環顧了站在自己身邊的這三個少年——或許是因為他的長相和聲音瞧起來都比較清冷,是那種有點兒和高嶺之花沾邊的類型,所以至少到現在,在他面前,年輕人們都還保持着足夠的正經。
在和這位年輕的龍尊彼此見過之後,他
丹楓清了清嗓子:“走吧,我同你們一起……應該把他送去丹鼎司還是十王司?”
景元和令夷對視一眼:“還是神策府吧?”
丹楓:“嗯?”
為什麼會是神策府?
誠然,騰骁将軍是一位相當優秀的将軍,他對羅浮的統帥力是相當強的……但是,騰骁将軍不會治病,騰骁将軍也不會十王司那些帶着鬼氣森森,恐怖但又玄妙有效的手段。
景元笑了笑:“因為現在十王司和丹鼎司都有人在神策府中。”
丹楓去閉關的時候,令夷還沒有去博物館,尚且沒有獲得《植物大戰僵屍》系統,更沒有将這些植物上交。
而當他結束閉關後,他處理的第一件事就是“九陰君”——因此,他還沒能來得及了解這段時間内羅浮仙舟上發生的事情。
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并不介意去看看——反正,他在騰骁身邊見過景元,而且不止一次,他覺得自己完全可以相信對方。
*
騰骁将軍現在已經習慣了。
習慣什麼了呢?
習慣了神策府中熱熱鬧鬧的,和菜市場相比之下也當仁不讓的景象。
現在的騰骁将軍,已經練就了一身鬧中取靜的好本事,他能夠在吵吵嚷嚷的聲音中,全心全意地處理自己面前的公務,不被外物所打擾。
這種物物而不物于物的水平,是多少仙舟賢人世代都在追求卻無法企及的水平,但是騰骁将軍就能如此輕易地達到——不愧是仙舟将軍啊!
丹楓給這位“九陰君”身上覆蓋了一層雲吟法術讓他隐身起來,持明族持續的年歲十分長久,開發出的秘術也相當多,而做為龍尊,他運用起這些法術來,要比别人熟練許多、效果也好上很多。
進入神策府後,他才将雲吟法術撤開,将人放在了旁邊的一張椅子上。
丹楓:“騰骁将軍。”
前頭已經說過,現在的騰骁将軍已經修煉成了鬧中取靜的本領,所以他仍然看着手中的公文。
丹楓将聲音稍稍提高,又重複了一遍:“騰骁将軍。”
他等待了一會兒,沒能等到騰骁有什麼反應,稍微認真觀察了下面前的将軍之後,他擡手拍了拍騰骁的肩膀,說:“将軍,您可以把耳塞摘下來嗎?一小會兒就夠了。”
順便,他還做了個摘耳塞的手勢。
騰骁将軍恍然驚醒,他摘下耳塞,不好意思地說:“抱歉,丹楓,我沒聽見。”
他看到被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暈厥過去的人,那人垂落下去的衣角還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逐漸弄濕了神策府的椅子、現在正沿着椅腳往下,浸潤神策府的地闆……
騰骁将軍的反應不怎麼大。
他已經習慣了神策府中出現這樣或者那樣的簍子了,一群人在神策府種地……笑死,某次是誰來着,把一筐土不小心打翻了,後面又有個誰腳下一滑,将水潑得到處都是。
于是乎,就這樣水多了加泥,泥多了加水,神策府在短時間内變成了一片沼澤地。
從那之後,将軍就徹底磨滅了一切火氣,變得十分平和了。
他視若無睹地請一旁正在争辯着植物若是剁碎了,能否做為飼料,養育全新的植物;如果不行的話,能不能先把這些飼料喂給步離人,然後再用步離人來“烹制”種田肥料的十王司與丹鼎司專家前來處理這隻歲陽的問題。
而當将這個任務交給專業人士之後,他決定稍微和丹楓寒暄兩句。
于是,他“友善”地問候了尚未畢業的少年人們是否已經完成了今天的回家作業。
令夷有些心虛,她小聲說:“還差最後一道大題,有點不會做,我想過會兒請教下景元哥。”
令夷雖然選榜樣的眼光一般,但本身還是個很讓人放心的好孩子,騰骁将軍微笑着點點頭。
景元:“下課時間就能寫完,挺簡單的。”
騰骁将軍稍微握緊了下拳頭。
這小子,仗着自己聰明,一點兒都不懂得謙虛,這樣下去早晚要吃虧。
但是孩子把作業都寫完了,而且一般情況下都是能保證百分百正确率的,你還能對他有什麼更高的要求呢?
騰骁将軍點點頭,發現下一個是應星。
哦,那個讓他老懷寬慰的少年啊。
騰骁将軍對應星的印象其實很好的,畢竟這是個老實孩子,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他理想中的好學生。
應星詫異地看向令夷和景元,驚詫得不像是演的。
他看起來像是被侮辱大腦。
就仿佛有人真的相信了星網上流傳的段子梗——什麼“一覺醒來,全世界的工造能力都下降一萬倍”,然後拿了個最基礎的齒輪結構來問他,說“大天才,這東西你懂不懂?”
應星:“那也叫作業?”
*
“噗嗤”一聲笑出來的是景元;捂住了嘴的是令夷;笑了但是沒發出聲音來的是丹楓。
騰骁将軍沒有笑。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