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本以為自己能做個好夢,但卻很難得地夢見了前世一些淩亂的片段。
她掙紮着想醒來,眼皮卻重得像是吸滿了水的棉花,卻覺得四肢軟綿綿的,整個人就這樣被黑暗釘在床上。
她看到自己坐在梳妝鏡前,面無表情地看幾個異族侍女為自己梳妝打扮。
發髻被挽得不倫不類,她臉上扯了個譏诮的笑,猶如看着幾個跳梁小醜。
一隻鎏金鳳钗被插入發髻,姜月頭皮猛地一痛,擡首剜了一眼鏡中的侍女,後者的笑滿是戲谑,滿是不屑。
姜月轉了轉手腕,腕上的麻繩硌得生疼,她暗自吸了一口氣,挪開了目光。
侍女又為她換上霞帔,她轉身的一瞬間,幾名侍女的眼神由戲谑變得豔羨和嫉妒。
姜月冷冷打量着她們,心中更加憤恨。
她不幸被鞑靼騎兵俘虜,那騎兵見她長得貌美,準備将她洗淨了獻給左單于邀功,又學着中原的習俗為她梳妝打扮,那幾名侍女暗中嫉妒,故意把姜月的發髻梳得松松垮垮,卻沒想到姜月姿色一絕,媚色之下多了幾分慵懶之意。
幾名侍女退了出去,臨走之時将她手腳的麻繩解了去。姜月望着帳外的守衛,手摸上了鳳钗:逃是逃不了,但是若能一命抵一命也不算賠本買賣。
她在帳内等了許久,期間聽到外頭響起一陣嘈雜聲,擡頭一看,帳外的守衛不知所蹤,那喧鬧聲有如潮水一般,極快地呼嘯而過,而後又回落到寂靜之中。
在死一般的沉寂中,她聽到了腳步聲。
她本以為鞑靼的單于必然是個滿臉髭髯的彪形大漢,他剛從戰場上下來,身上必定是又腥又臭,興許手上還有未洗淨的血污,她是決計不能讓那樣的人碰一下自己的。
但她猜錯了,錯得離譜。
帳外響起铠甲輕輕的碰撞聲,來人掀起了軍帳,劍眉鳳目,龍章鳳姿,铠甲在燭光下銀光流轉,宛如天神降臨。
他在靜靜打量着姜月,姜月也在警惕地回看着他。
她猜測這是中原某位與鞑靼勾結的将領,抑或是某股經過的勢力急襲了鞑靼的後方,結合方才的嘈雜聲來看,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但是對姜月來說都一樣,這些日子以來,她飽嘗了俘虜的滋味。
男人們因為忌憚着上頭的命令不敢動她,但那貪婪又赤裸的視線幾欲讓她作嘔。甚至有天夜裡,那騎兵首領酒後竟潛入了她的營帳,□□着要撕扯她的衣裳。姜月并未呼叫救,而是冷笑聲用鞑靼語問他是不是不想活命了,那騎兵驚詫之餘又不甘心,竟當着姜月的臉将手伸向了胯|下,神色晦暗地動作起來。
姜月扭過臉,卻無法忽略耳邊的汲汲水聲和喘氣聲,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從戰場上走下來的男人,雙手雖已放下武器,心裡的血漿卻還是沸騰的,每一刻毛孔都還在叫嚣着,他們亟需一個出口,宣洩未盡的精力。
隻要還是俘虜,下場都是一樣的。
姜月看得出,來人的武功比她強得多,想到雙親盡失,家國破碎,自己輾轉落入軍營,終究逃不過被亵玩的命運,她眼裡的光逐漸黯淡,就像火把燃燒後的灰燼,一片冷寂。
她平靜地看向來人。
煞氣和殺氣盡數斂在銀甲之下,朦胧燭火散漫鋪落在趙簡臉上,讓他疏朗的眉目多了幾分憐惜之意。他靜靜看着鳳冠霞帔的姜月,眼神深情地像是望着失而複得的愛人,有萬般衷腸想要訴說。
他的指畔在她側臉遊走,如蜻蜓點水,像是輕撫一件美麗但脆弱的瓷器,怕掌握不好力度,怕她會碎,怕她會哭,怕她會痛,怕她會推開自己。
姜月知道那是假象,于是她毫不猶豫地遞出了手裡的尖钗。
幾乎是同時,趙簡眸光微閃,嘴唇勾起的弧度變得譏诮,一指勾起姜月的下巴,“庸脂俗粉,不過如此。”他笑得涼薄,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打量一個被人随手一塞的物件。
姜月被激怒了,手裡的尖钗生生換了一個方向,插向趙簡的咽喉。
趙簡扼住她的手腕,咬牙将她壓制在床榻之上,“就憑這點本事也想動我?”他曲起膝蓋将姜月雙腿壓住,大掌擒住姜月雙手,一手摸向了她腰肢的寬帶。
姜月的眼眸變得血紅,對趙簡的恨達到了極點,狠狠地在趙簡唇上咬了一口。
也是從那一刻起,她決定活下去。活下去,殺了趙簡!
這便是他與她的初識。
姜月似乎看到了帳外漫天的火光,那火光太盛,她的呼吸變得急促,她的肌膚變得灼熱起來。
解救姜月的是窗外的一個黑影。
窗戶被猛烈撞擊着,巨大的哐哐聲沖擊着她的耳膜。姜月僵硬的四肢漸漸複蘇。
她捂住還在激烈起伏的胸脯,撐着木榻支起身子,卻覺得腦袋依舊昏沉,呼吸不暢。
難道,還在夢裡?
窗外的撞擊聲愈加激烈,黑影似乎異常暴躁,邊撲騰着邊高聲叫起來。
是鴻影......這不是夢!
房内灰蒙蒙一片,無數煙霧在門縫處鑽進來,姜月擡頭望走廊一看,跳躍的明黃色的火焰晃動,她才發覺自己後背早已濕濡一片,方才尚未平複的心又狂跳起來。
起火了!
她掙紮着起身,等挪到窗棂邊房内已經濃煙滾滾,她撐着窗台,伸手推窗,将頭伸出去大口吸了一口氣。
她試着運氣提力,卻發現渾身軟綿綿的,她的額上已經滲出冷汗,同時醒悟過來,那酒定是被下了藥,自己着了道兒了!沒有内力在身,她從這裡跳下去,無異于自尋死路!
她舔了舔幹涸的唇,慢慢站起身,朝火光挪去,伸出的雙手輕顫着,她深吸一口氣,咬牙将手搭上門栓,用力一拉,沒拉動。
姜月難以置信地看着那扇因為火焰烘烤變得炙熱的木門,用盡全力再一扯,門框紋絲不動。
姜月一顆心如墜冰窖。一霎那,姜月回到了十年那個夜晚,雙手顫抖得越發厲害,她與姜好被困在失火的庫房,她抱着被濃煙嗆暈的姜好,哭得聲音沙啞。
“救救我,救救我!快開門啊!開門啊!”
熊熊火海将她們緊緊包圍,她求救的聲音無人聽聞。
炙熱與濃煙與多年的一般無二,壓抑在心底的恐懼如同洶湧的洪水将她吞沒,她接連打了好幾個寒戰,理智漸漸被火光吞噬,腦袋也被濃煙攪得一片混沌。
但一股強烈的憤恨自心底而起,她好不容易能回到這個世界,是誰!是誰想要害她!
這股憤恨太過強烈,姜月眸子的熊熊火焰燒得比外頭的火苗還旺,她舉起一張圓凳,瘋狂砸向門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