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就這樣揭過去了?宋旒覺得有些不可置信,釋然的笑還未到嘴邊,趙簡一句話讓他打回原形,“杖責三十,另外墨竹去備好紙墨,我和宋提督叙叙舊。”
宋旒想起拿着挂滿倒刺的藤條舞得虎虎生威的老爹,渾身一抖,臉一白,背後陳舊的鞭痕隐隐抽痛。挨打挨罵他都可以,但是宋毅一向不同意自己從戎,被他知道這事後很可能指揮使這芝麻大的職位都保不住!
宋旒想要求情,趙芙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輕輕搖搖頭。
借着趙簡喝茶的間隙,姜月提議道:“時辰也不早了,不如......先用午膳?”
趙簡将膩歪在姜月身旁的趙熙拉了過來,點了點頭,又叫扈從給奉京捎個信,那邊肯定已經慌得不像樣兒了。
趙芙忽然覺得這場景很熟悉,特别熟悉,就好像經曆過很多次一樣,是哪裡呢?直到擺膳的時候她才蓦地想起來,這不就是父王和母後嗎!
自己在宮裡闖了禍,每次都是母後在前頭訓斥,父王看她罵得差不多了就上前勸上幾句,又輕飄飄地說起别的事。隻是這次是換了個兒,訓斥她的是趙簡,引開話題的是姜月。
用心良苦,用心良苦啊!趙芙内心感動得一塌糊塗,從宋旒的筷子下搶先夾走一塊鵝腿肉,含淚吃下。
趙熙用筷子還有些笨拙,卻堅持不讓人幫,吃得慢條斯理。趙簡專門用了一雙象牙箸替他夾菜。
趙熙一張臉埋進碗裡,再擡頭時粉頰上沾了一粒白胖的米,他兩指一撚,将那粒米送入小嘴,龍雀花卉金镯滑進衣袖内。
趙簡放下筷箸,取了帕子幫他擦嘴。
看到這一幕的姜月動作一頓。
從前她以為趙簡不喜歡孩子,每次同他辦完事,他都會看着自己喝下一碗熱騰騰的避子湯藥,有時還會順手遞上一杯清水或清茶。今日看來,卻不是如此。他可能是不喜歡自己有他的孩子。
姜月舌尖生出一絲苦澀,口中的飯菜也有些食不下咽。
和前世比起來,現在的趙簡直說得上是溫情又可親,有時又讓她覺得很陌生。現在的他不似前世久握殺生權柄的陰鸷狠厲,會笑、會生氣、也會着急、會認錯,更像一個活生生的人。
寒風嗚嗚聲不斷,長杆上麥色旌旗獵獵作響,那幾隻燈籠跟着晃動,紅色流蘇如同水波泛起漣漪。
一隻白色的身影撲棱棱飛入客堂,停在門梁上,伸着脖子看着來往的人們。
而室内侍從在客堂的桌椅間穿梭,将菜飯一一送上。驿内傳來不大不小的說話聲,間或還有清脆的碗筷碰撞聲。飯菜的香氣與熱氣将趙熙的臉烘得紅撲撲的。
三餐茶飯,四季人間。
飯桌上吃飯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趙簡何等耳聰目明,大掌一伸,握住趙熙的後腦勺,将他的頭擰回原位,“好好吃飯。”
宋旒忽然叫了一聲:“你踢我做甚麼?”
趙芙心中激動得嗷嗷叫,恨鐵不成鋼地朝他打了個眼色,嘴裡卻說:“我哪有!是阿狸吧!”
“我腿短,踢不到。”趙熙含糊說道,晃蕩了一下虎頭鞋。
姜月視線回到自己的碗裡,眼波流轉,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
前世她從未聽趙簡提及過趙熙和趙芙,更無緣與之一見。因為,他們都死在了那場殘忍的宮變之中。而她也正是要利用那一場宮變,向元景帝坦白自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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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子海棠盒花梳妝鏡前,映出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姜月拿幹帕子輕擦着趙熙柔軟的發,鏡中的小孩眼皮已經耷拉下來,但嘴巴依舊沒有一息停歇,“真的嗎?皇叔父被水沖出去這麼遠?”
小家夥纏着姜月給他講進京期間發生的事,聽到有趙簡參與的部分時,眼神的迷離之意有消散的迹象,但可惜意志不夠堅定,也隻堅持了一瞬,腦袋漸漸有了搗蒜之勢。
“阿狸,趕緊回去睡覺!”内室檀香桌前,趙芙正奮筆疾書,她不願意自己待一個房間,央求姜月留她過夜。趙芙探出頭,又一次催促,心道快走快走,該到我了!
門外傳來敲門聲,是趙簡的聲音。
趙熙一驚,歪下的頭立馬擡了起來,奶聲奶氣:“可是......還沒講完。”
姜月勸他回去,趙熙隻好慢吞吞地将屁股滑下凳子,一深一淺地往外走,姜月站在屏風後,不由偷笑。
一個踉跄,趙熙被自己的腳絆倒,啊嗚一聲往前撲去。
兩雙手同時接住了他。
也許是托住他的手太穩,也許是定格的時間太久,又或許是趙熙太好睡了,總之趙熙就這樣就着底下兩條手臂睡着了。
姜月披着一件桃夭色暗紋外袍,淺白色銀絲在錦緞上緩緩流動,像揉碎的月光,在她曼妙的身軀遊曳。
她虛虛挽着一個發髻,額角的幾縷發還濕着,未施粉黛,似垂似挑的眼眸裡滿是柔軟和寵溺,頗為無奈地看着趙熙。
帶着冷意的甜香飄來,趙簡一時間手都僵住了,好似又回到了初見那晚,雙腳軟綿綿地踩在雲朵上,一顆心也輕飄飄的。一瞬間,他很想讓她擡頭,想讓她......這樣看一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