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台宮琅琊殿外。
一道身影在側殿殿門頓了頓足,慢慢推開了朱漆大門。
“咔嗒——”
紗燈下半圓的燭光裡,灰塵細屑不斷翻滾飛舞。
“嚓!”一盞油燈亮起,映出一張溫潤如玉的臉。來人将紗燈吹滅,靜靜打量着沉睡的大殿。
白底皂靴繞過正廳,來到外室的檀木書案前,透過燈盞,他仿佛看到了一個瘦弱的身影在燈下埋頭苦讀。他的視線掠過青石硯台、山形筆擱,落到一個方寸大的黑漆小匣上。
打開小匣,裡面靜靜躺着一隻木制的赤色小馬駒,鬃毛絲縷分明,似随風飄揚,四蹄高高揚起,威風凜凜,栩栩如生。
看了好一會,趙簡又将小馬駒放回原處。
雲台宮似乎有人定時過來打掃,隻是空置時日長久,屋子裡還是十分沉悶,隐隐還有某些家具久不見陽光的潮濕黴味。趙簡走到窗前,想推開一扇窗,沒推動,又換了個位置,這下成功了。
月光鋪灑下來,他站在窗前輕輕吐出一口濁氣,轉身走向那段時日給過他短暫安甯的架子床。
床闆發出輕輕的吱呀聲,架子床的圍帳輕輕晃動,一隻手突然伸入了床幔中。
這手既不會白皙得文弱,也沒有粗犷之氣,既可烹茶撫琴,亦可挽弓馴馬,是誰看了都會喜歡的一雙手。
如果換個地點,姜月或許會有心情好好鑒賞一番,但此時的她如臨大敵,緊屏着氣,雙手上舉作投降狀,盡量往後縮,但是又不能太往後縮,因為如果靠到圍欄,難保這架老床不會發出奇怪的響動。
趙簡大半個身子坐在床榻邊,如果他的手再往前伸兩寸,那他一定可以碰到一團柔軟之物。沒錯,那就是姜月的胸。
姜月心中咆哮道:這床怎麼那麼小!比鸾鳳樓的床還小!我恨死小床了!
如果架子床會說話,它一定會高喊冤枉:天可憐見!我是一張幼童床啊!你們一個手長,一個胸大,這怎麼能怪我頭上!
趙簡似乎也在想着什麼,手上的動作頓了頓。
姜月發現大殿來人的時候,即刻推窗想逃,但是好死不死連着兩扇窗都因為年久失修卡死了,無奈之下她隻好跑入内室。
她來之前都打聽好了,趙簡快十年沒來雲台宮了,在京城的日子不是住在官署就是王府,哪知道他今日雅興大發舊地重遊!又哪能想到他竟然心血來潮想重溫舊床!
須臾之間姜月的心思百轉千回,思忖着要是打趙簡個措手不及然後逃跑有幾分勝算。
趙簡的手動了,一縷光漏入床闆,光影逐漸拉長,如同壁壘的黑暗被撕出一道口子,姜月眼眶随之瞪大,全身繃緊,時刻準備着暴起。
殿外傳來腳步聲,趙簡微微蹙眉,朝外看了一眼,放下了圍帳。
他擡腳走到殿門,看到三兩人影在外走動。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姜月流星趕月般竄出床幔,朝洞開的窗棂飛躍而去。
趙簡似有所感,猛地一回頭,看到那扇窗輕輕晃了一下,眼眸逐漸眯起,正要轉身卻聽到有人叫他。
“越雲!”
“皇兄?”
元景帝很是驚喜的樣子,朗聲道:“朕聽說了馬球場的事,想着你會不會來雲台宮,沒想到你真的來了。”
“嗯,從都督府出來,看着時辰還早,便随意走走。”趙簡點頭道,“東南那邊......”
元景帝伸手止住他話頭,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聊公事了,你陪我走走。”
說着兩人一起在廊庑下走動起來。
“你和阿狸說過朱駒的事?”元景帝問。
趙簡點點頭,“說過幾句。”
元景帝想起朱駒馳騁的模樣,語氣也有幾分惋惜:“它是護主而亡,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伏在屋脊上的姜月心思一動:護主?趙簡小時候曾遇到過刺殺?或者遭受過什麼意外?為什麼宮裡文書沒有記載?
姜月知道自己該走了,但是能聽到這兩兄弟的私下對話的機會可不多,她決定冒險再留一留。
“他特意來找朕,囑咐我下了朝一定将紅縧交給你。”元景帝和煦道,“你日夜跑個不停,他怕見不着你。”
“這孩子......”元景帝似乎想到了什麼事,笑意愈深。
舉着宮燈的内侍劉公公在元景帝身邊侍奉了二十幾年,聞言掩唇笑道:“小皇孫與王爺有緣,想當年滿屋子的人小皇孫誰也不看,竟直直爬到了王爺面前。”
周歲抓周,在滿朝文武面前,趙熙越過案上一衆物品,哼哧哼哧爬到趙簡面前,呵呵笑着伸出手抱住了他的大腿。
趙簡看着手心的兩道紅縧,也忍不住輕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