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迎春又打了簾子出來了，“娘子喚你進去說話。”

蓮生将食盒和油紙包着的藥材交給迎春，走到屏風前，行了個禮：“娘子有禮。”

裡面的人說了句什麼，蓮生沒聽清楚，約莫是叫蓮生不要向她行禮之類的，他想了想，又向前走了兩步，耳朵側向屏風去和裡面的人講話。

“娘子這兩日可好些了？”

床榻上的人應了聲：“好多了......”

蓮生覺得這話回得有些違心，又聽到裡面開始問話，忙凝神聽了，越聽越為難，臨行前沈翊特意囑咐過自己不許亂說話的，蓮生又不會扯謊，隻好道：“娘子，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

屏風後的聲音輕飄飄的，蓮生要很用力才能聽得真切，隻聽到她道：“沈大人怕我知道了傷心，可是今日你不說，我也會從别人嘴裡聽到的。”

“蓮生，你就當作好心，省了我再跑一趟了......”裡面的人的聲音停了會兒，蓮生聽到喉頭哽塞的聲音，“我連走出這屋子都難。再不知道，拿什麼去見死去的夫君？”

裡面傳來凄凄切切的啜泣聲，蓮生鼻頭一酸，心裡頭戚戚然的，道：“娘子勿要胡思亂想，我說，我說就是了。案子......案子已經審完了。”

裡頭沒了聲音，蓮生可以想象出素娘瘦削的臉上專注的表情，那雙好看的眼睛此時一定是看着自己的，他心裡更加不忍，說得也有點斷斷續續：“仵作重新将陳官人的......身上的傷檢了一遍，緻命傷是後腦勺的棍棒傷。”

蓮生聽到素娘的呼吸聲好似停止了，忍不住擡眼看了看，素娘的聲音呆呆的，問道：“他身上有傷？有什麼傷？他不是溺亡的？”

蓮生訝然，道：“照理說，身上那樣多的傷，入殓的時候一定看得到的呀。”

那句“那樣多的傷”像一柄刀大咧咧插入素娘的心髒，她喃喃道：“是啊，我怎麼沒看到呢？”

因為她是青樓出身，她是不潔之人，嫁給陳融光不到四個月就将丈夫克死了。族裡的人不許她見陳融光最後一面，不準她觸碰陳融光的屍首，更不準她為他發喪。

“仵作說，官人的氣道上隻有少量的液體，是瀕死的時候才被扔到水裡的，結合頭顱上的裂骨，陳官人應該是被人打暈了，然後被僞造成溺水的樣子的。那樣近的距離，那樣大的沖擊力，說明陳官人當時并無防備，又或者，”蓮生用手比劃了一下，“有個熟人與他在前面說話，行兇之人趁其不備，從後靠近，舉起了鐵棒。”

素娘眼角滑下兩行淚，明知道丈夫的死是有蹊跷，但等真的聽到的時候還是心痛不已，又不知為何忽然覺得很不安，身邊的被衾也冷得像浸濕她小腿的河水一樣，凍得徹骨，“是誰？”

蓮生默了好一會兒，低下了頭，緩緩道：“皂吏在瓷窖底下找到了一壇新埋的金條。”

素娘的腦筋好似轉不回來一樣，怔了怔，道：“瓷窖？村裡隻有我表舅會燒瓷啊。”她覺得有些好笑，僵硬扯了扯嘴角，“怎麼可能？這其中是否有誤會？我表舅還和我上州衙讨公道呢。”

她的表舅是唯一一個願意收留她的親人，怎麼會成了蓄意謀害夫君的兇手？

蓮生不說話了，不忍心告訴她，她表舅是想息事甯人才去的州衙，隻因貪财不肯将約定好的金條分與州衙才被人打了闆子。那州衙大人懷恨在心，又想私吞金條，便找了由頭将她表舅痛打一頓，将人害死了。隻是後來事情鬧大了，那狗官沒敢派人去找金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素娘恍恍惚惚地聽到有人在叫她，嗳了一聲，看到蓮生和迎春都淚眼朦胧地朝自己臉上看，她看到小桌上放着的食盒，輕輕颔首道：“蓮生，你來看我了，沈大人可好？”

迎春摸着素娘冰涼涼的手，将湯婆子往她手心塞，素娘卻握不住，渾身冒着冷汗。迎春心裡也害怕起來，和她一道服侍的婆子剛好出門采辦去了，她雖忐忑但也還算鎮靜，與蓮生道：“你幫我看着娘子，我去找大夫。”

蓮生悔極了，看着素娘沒有聚焦的眼神，抹了一把眼淚，“不，我去！我跑得快！”說罷拔腿就跑，一開門卻被人一把推開來。

蓮生跌坐在泥地裡，看到一個男人锵地抽出了把明晃晃的大刀，閃得他眼眸一縮，緊接着房内傳來了迎春的驚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