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結果出來了,休息廳内氣氛忽然變得十分緊張。
“怎麼樣啊?”何述盯着徐铠,想要撲過來看手機上主辦方的消息。
溫曜等人也掏出手機,所有人臉上表情變幻莫測,然後幾乎是同時松了口氣。
“還行。” 溫曜總結了一句,把手機放回口袋。
“好歹是個第三,有個銅鍋。”顧小九面無表情收回手機道。
“還行是還行,就是這……沒超了KIKI,心裡有點别扭。”大宣撇了撇嘴道,“他們那隊長我早看不順眼了,這次沒超了他們隊,也不知道他和他粉絲得嚣張成什麼樣。”
“KIKI算是老牌戰隊,我們肯定沒法比,但是積分也差的不多,對于他們來說,被第三名咬的這麼緊,赢的并不光榮。”溫曜緩緩吐出一句,似乎呼吸有點不暢。
是啊,KIKI可以輕而易舉拿第一,尹一的個人實力也不容置疑,溫曜心亂如麻……自己有什麼資格去賭這一把呢?
他甚至已經開始想後路了,結束這短暫的職業選手生活以後可以幹什麼?泡在網吧搞直播嗎?他沒有學上,現在也沒有父母,此刻的他就像站在懸崖邊上和一個重量級選手玩相撲,實力懸殊相差太多,倘若這場力量的對決輸了,他就會墜入深淵,萬劫不複。
“溫隊,你今天狀态不對,到底怎麼了?”顧小九有些擔憂。
要說嗎?要告訴這些隊員嗎?
自己的職業生涯要結束了,他要離開基地,和這些朝夕相處的隊員說再見了。
他不恨自己的選擇,隻恨自己技不如人。如果他再有天賦一點呢?他槍法再準一點呢?他再聰明一點呢?或許在對方給他下賭約時,他可以坦坦蕩蕩去赢。
可他賭上了自己的前程。沒法選,沒得選。這大概是必輸的結局,溫曜已經能想象到突然宣布退役,然後挂帖賠禮道歉,恭恭敬敬送對方退役的情景。
那必然是職業選手們茶餘飯後的笑柄。他最不怕輸,也最不服輸。他怕的是别人又一次瞧不起自己,他會覺得自己這輩子就這樣了,就是這麼沒出息。
還依稀能記得溫曜九歲時,在昏暗的筒子樓裡,坐在病重的母親身邊,昏黃的光暈照耀在破敗的房間裡,地上好像灑落了一層金粉,母親蒼白的臉上,好像變得有血色起來。
“我時候不多了,但是最放不下的,還是你。”溫曜的母親眼角淌出一行淚,在凹陷枯瘦的臉頰上留下一道淺淡的淚痕,
“媽媽,不要走好不好……你還沒看着我長大成人,怎麼可能這麼快就離開我!”大概八九歲的溫曜,幼稚的心靈不足矣承受喪母之痛,在那以前,他也是個被媽媽寵着的掌上明珠。
他哭到失聲,從撕心裂肺逐漸到發不出來聲音,看着母親一點點合上的雙眼,他感覺母親的身體正在變得透明,好像立刻就會脆弱地随風飄走一般。
溫曜哭聲變得暴躁起來,他拼命拉着母親的手,不願意松開。
母親也拉着他,聲音沙啞對他說:“好好活着,有骨氣地活着……媽媽會變成,天上……最璀璨的星星,看着你長大……媽媽,永遠愛你。”
母親的手松開了,緩緩垂落在床上。
溫曜慌忙去撈起她的手,卻再也沒有得到回應。
家裡孤兒寡母,溫曜坐着哭了一天,哭着看着媽媽和藹笑容的照片被黑白遮蔽,看着娘家人為了喪葬錢恨不得大打出手,看着姨姨舅舅們互相推搡,不願意把母親安葬在老家,和列祖列宗一起長眠。
“女兒家的,就沒這個規矩送回娘家安葬。”
“就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死了再回來,多晦氣呀。”
“送公墓算了。這安葬錢咱們給平攤了吧,”大舅轉過頭看了眼蹲在角落,幾乎暈厥過去的溫曜,又開口道:“小妹這也不知道是什麼命,嫁了這麼一個男的,還生了個拖油瓶。”
大姨踢了踢他,溫曜睜開眼,眼睛通紅望着她,身上還有些發抖,像流浪無家可歸的小鹿。
“喂,這你媽的安葬錢,可不少呢?”
溫曜不是沒聽見他們在吵什麼,他們已經吵了一下午,雖然年齡小,但也能察覺這些親戚沒有人願意要他媽媽。他幹脆閉上眼睛,不願再聽下去。
自己媽媽死了都不能安息,隻怪自己真沒出息。溫曜把臉埋在臂彎裡,一個勁和自己鑽牛角尖,要是自己有本事就好了,不用讓母親受到這樣的侮辱。
“我,我會還的,多……多少錢?”溫曜擡起頭抹了把臉,看着大姨的眼神,卻有着不符合年紀的冷若冰霜。
“你個小屁孩,哪來錢還我們?”大姨嗤笑一聲,一臉嫌棄又鄙夷地看着蜷縮在角落的溫曜。
溫曜剛要開口,身後傳來了聲音。
“大姐,你别為難他,他還年紀小,再加上二姐剛去世,你這麼說他,哪能受的住。”一道細細弱弱的女聲響起,她走過來扶起溫曜,接着說:“再說了,二姐出嫁還不是爹娘逼着,嫁了後又不管,二姐去世還要因為喪葬費争吵,這事兒傳出去,别人得怎麼說我們?又怎麼看二姐?”
“别你二姐長二姐短的,現在是這筆錢又不是小數目,屍體還得處理,你說怎麼辦吧?”大舅不耐煩道。
“你們别吵了,我還給你們,等我長大了就還……”溫曜扯着嗓子打斷他們,紅着眼圈卻不卑不亢:“打欠條行嗎?算我欠你們的……我長大就還給你們。”
溫曜朝門口走去,心如刀絞:“但是等我媽媽安葬以後,我就再也沒有你們這些親戚,我不認,我替我媽媽也不認,等我長大錢還清了,就一刀兩斷。”
稚嫩的聲音透着些許崩潰和決絕,溫曜丢下最後一句,轉身走了。
“我媽媽結婚以後逢年過節也從沒有虧待你們,盡管我們過得不好……你們良心被狗吃了嗎?”
那個灰色的下午,溫曜踩着失去顔色的光,滿大街地找溫建華。
在被冷嘲熱諷,受盡欺辱後,溫曜走到街邊,看着車水馬龍,有一瞬間想要沖上前,就這樣被汽車的輪胎碾碎。
他沒錢,可還是倔強地答應要還錢,就像現在,他知道自己沒有什麼勝算,卻依舊答應賭約。
打職業以後他存了一筆錢,但是距離還清所有債務,還差了很多,如果明天單排輸了,也就意味着他沒有工作也沒了收入。
但他不後悔,重來一次,他還是會這麼選擇。
人要活得有骨氣,這是他媽媽生前最後一句話。
溫曜歎了口氣,幾乎是以赴死的心态,告訴了隊員們前因後果。
何述不可置信,他心急如焚,跳起來大喊的聲音都帶上了哭腔:“溫曜!你是不是瘋了!你要因為賭氣而白白葬送自己的前程嗎?!輕輕松松打完幾局不行嗎?為什麼……為什麼要賭上自己的未來?”
所有人都知道,溫曜是個什麼脾氣。如果溫曜真的輸了,那他面臨的肯定是……
徐铠也覺得不可思議,一時間怒火上湧,想要指着鼻子罵溫曜,卻被顧小九給攔住了。
其他幾人也面面相觑,想說什麼欲言又止。
顧小九眼圈都紅了:“不要這樣……大家都冷靜一下……”
溫曜沉默地坐在沙發上,低頭吐出一句話:“這是身不由己的,又不是我主動找上門……”
說到一半,他把話咽了回去,壓抑着心口的痛楚,幾乎隻是氣音說道:“我對不起大家……”
顧小九搖了搖頭,哭着說:“不會的,這不是溫隊的錯,遇上這種事誰都沒辦法……而且,你們不要那麼悲觀嘛,我們未必不會赢啊!”
大宣攥緊的拳頭又松開了:“對,其實不怪溫隊……如果是我,我也會那麼做。”
徐铠把即将噴湧而出的怒火壓了回去,沉默地抽煙。
何述抱着胳膊在地上來回轉圈,他眉頭緊蹙,似乎也很痛苦:“不行,溫曜你不能上!明天讓替補上,你一但輸了,就是葬送自己的前程!我絕對絕對不允許自己培養出的戰隊主心骨以這麼個窩囊的方式退役!”
在一旁束手無策的阿臨聽到被點名,慌張地不知道說什麼好。
“呵,有什麼前程,我這輩子,大概就這樣了。”溫曜歎了口氣,頹敗地靠回沙發上。
“你胡說什麼?你如果真的平白無故退役了,因為這種不足挂齒的小事?那我這輩子都看不起你!”Laura語氣嚴肅,對溫曜說。
“不要啊隊長,我給你扛過槍,報過點,給你當過活靶子,你說退役就退役,那還真的對不起我啊!”大宣語氣幾乎是哀求。
“别說了,都别說了……溫隊已經壓力很大了,給他一點時間,他會想清楚的。”顧小九似乎比溫曜還難過,拽着溫曜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像個孩子。
溫曜疲憊地合了合眼,他坐直身子,幫顧小九擦幹臉上的淚,對他伸出手:
“擦幹淚,我們去領獎。”
出休息室前,何述對溫曜喊:“strum……你考慮一下我說的。”
溫曜點了點頭,跟在隊伍後邊,走向賽場。
舒玥看着他們重返賽場,心情随着人群的歡呼也激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