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四娘看着這些人,一個個眼神發直,動作遲緩,與之前上菜的那倆女婢十分相似。
她之前問那小妖時,對方說自己的蘑菇毒隻緻幻不會成瘾,她隻當蘑菇妖沒說實話。
如今看來,叫人成瘾迷失本性,這種事情未必隻有妖能辦到,人一樣可以。
“就憑他們,還殺不掉我。”
方四娘周身,從地面山刮起一陣旋風。
入冬後落下的枯黃樹葉,被旋風卷起,越飛越高。
随着四娘一聲冷笑,這些樹葉就像小刀般,向着圍住她的僧人,道士,抓妖師們飛去。
一時間慘叫聲不絕于耳,有被刺穿手掌的,有被割破臉的,還有的整個肩膀都被貫穿。
但他們的傷口處,都有一團黑煙冒出來,這些人發直呆滞的眼神,不一會就清澈如常了。
第一個恢複清醒的,是個絡腮胡子抓妖師。
中年大漢先是一陣狂喜,拱手對着方四娘就要道謝。
可當他瞧見,四娘驅使着妖火,焚燒着半空中亂竄的黑煙時,他表情頓時就變了。
“沒想到我竟然被一隻妖孽給救了,别以為你假惺惺的,本天師就會領你的情,先殺了你,再抓了這個害人的掌櫃子,斬妖除魔,老子我雖死不悔。”
看出來方四娘一定很強,這中年大漢,也是奔着豁出去的念頭就要出手。
方四娘瞟了他一眼,手中妖火向着他就丢去了一縷:“廢話真多,那你就去死吧。”
這中年大漢,連方四娘的衣服角都沒機會碰到,就被妖火吞噬了,整個人濃煙滾滾的又跑又叫,剛才舍生取義的氣勢也徹底沒了。
“阿彌陀佛。”一個老和尚,脫下自己的袈裟,向着大漢身上丢去,将妖火給阻隔住了。
還有一個年輕道爺,取出禦水符,口中念念有詞。
符紙在他指尖自燃,一陣瓢潑大雨,也澆在了大漢的身上,整個院子裡隻有他頭頂下雨,妖火是滅了,但他也被淋成了落湯雞。
“不想死的就滾,别在這礙我的眼。”
方四娘一眼看過去,這次沒人再高喊降妖除魔了,除了那個老和尚,全都一溜煙扛着中年大漢跑走了。
老和尚瘦高個頭,最叫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兩條白眉特别長,能垂過下巴。
“你還不走,也想除妖?”
方四娘對于這些僧道師,向來沒啥好态度。
畢竟沒修煉成妖時,就被獵戶殺,成了妖後又要被這些人殺。
老和尚笑着搖搖頭,從僧袍裡拿出個錦囊。
“女施主莫要誤會,貧僧并未中毒,人分善惡妖亦如此,這裡有丸丹藥,施主拿去服下,對你或許多有助益。”
他自幼研習醫術,出家為僧後,也發宏願,要救治十萬萬生靈,一世做不到,就輪回千百世去救。
偶然之下,他察覺到這酒樓不對勁,所以假意喝了湯,實則是為了蒙混進來救人。
所以方四娘在酒樓,殺鏡妖,救公主,識破石掌櫃紅湯操控人心這些事情,他全都看在眼裡。
而他也看得出來,方四娘身有重傷,這才相贈丹藥,就算是妖,若有悲憫良善心,在他看來一樣該救。
“不必了,你這藥醫不好我的傷,自己留着吧。”
藥是好藥,對她卻無用,反倒糟蹋好東西了。
長眉僧收回手:“也罷,若是女施主将來有需要貧僧相幫的地方,盡可以來伏虎寺。”
又是伏虎寺的,果然是皇家寺廟,這帝都内外,有點風吹草動,這些僧人就會出現。
待到長眉僧也離開後,方四娘饒有興趣的問道:
“石掌櫃,叫我瞧瞧,你還有什麼手段。”
小小一家酒樓的掌櫃,能蠱惑人心,與鏡妖交往甚密,又娶了個借屍還魂的念鬼當娘子,還真是有夠能折騰的。
石掌櫃雙手攤開,笑容輕松:“攔你這麼久,娘子已經走遠,我這條命或殺,或燒随便你拿去就是了。”
“她走不了的,不信你瞧。”
方四娘向着院子的小門一指,蘑菇妖怯生生地露出個小腦袋瓜。
“夫君。”
石山生說的話話,她都聽見了。
隻叫出這兩個字,小蘑菇妖嘴一癟,眼淚唰唰的往下落。
神情從容的石山生,看見她的瞬間,就淡定不下去了。
“娘子,你怎麼沒走。”上前将人護到懷裡,就算再着急,石山生的語氣也很溫和:“别怕,我在這呢,不會叫她傷害你的。”
“誰說我要傷她了。”
方四娘心裡覺得好笑,要真想出手,面前這倆都死上百十來回了。
“但她必須跟我走。”
然後方四娘就将雲昙魂魄,無法進入酆都的事情說了一遍。
雲昙對石山生昔年有恩,他聽罷忍不住說道:
“雲姑娘的屍身,入土為安的事情我可以來操辦,一定将她風光大葬,算是我夫妻倆的賠罪。但我能否再尋一具屍身,叫我娘子借屍還魂,這樣你就不用帶她走了。”
小蘑菇妖聽完,有些心虛的說道:“可這樣一來,我就不是雲昙了,夫君你……”
她怕石山生會嫌棄,畢竟雲昙昔日是花魁娘子,才貌雙絕。
尋具屍體容易,再想尋個花容月貌的卻難。
“隻要是你,哪怕是瘸子瞎子,我也照顧娘子一輩子。”
石山生從一開始,在意的就不是一副皮囊。
他從小是孤兒,被養父從山裡撿回家,所以給他起名山生。
這個爹靠一個小湯館維持生計,可卻有酗酒的毛病,喝多了就怨天尤人,然後對他大打出手。
在稍微大些,八九歲的時候,他就開始踩着闆凳熬湯,賺的錢都被這個養父拿去喝酒了。
十二三歲時,這個養父把自己喝死了,他披麻戴孝跪在靈前,左鄰右舍都道他可憐,又變成沒了爹娘的孤兒了。
但隻有他知道,自己心裡有多高興,那種每天活在恐懼裡,時刻提心吊膽會被打的日子終于熬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