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個人拎着兩桶水,而她兩手空空,幾乎一路小跑地跟在旁邊。
這讓她内心多少有些煎熬——湯姆的好意讓她既感動又不安,一方面覺得該好好想想如何表達謝意和愧疚(畢竟本該兩人分擔的工作,他卻要一個人承擔);另一方面,既然在她心中他們是親人般的關系,彼此都不期待對方回饋,似乎就沒必要禮尚往來,甚至不需要為此糾結,不是嗎?
但直到随着湯姆跑完後面的兩趟,帕薩莉也沒能理出頭緒、作出決定,隻在交還袖章、領到食物并熬過工作人員和周圍人揶揄的目光後,短暫地猶豫了一下,确保沒人注意,才悄悄從口袋裡拿出今早出發前自己準備擦汗的毛巾遞給湯姆——這是離校前她的一個小成果:施了改良咒、具有冰鎮、清潔以及吸水效力的毛巾。
本來,她也給了他一條,但對方沒有用——她想,他肯定是忘記帶出來了。
湯姆看了她一眼,接過毛巾,沉默又矜持地擦了兩下額頭和鬓角,便把毛巾拿在手裡颠來倒去地把玩着,眼睛則不時落在前方的路面和手中的毛巾上。
他的情緒好了一些,但也隻是好了一些。
沉默仍在兩人之間蔓延,氣氛依舊有些不太自然。
帕薩莉看向了道路的另一側,不動聲色地吸了口氣,“希望明天的志願活動能輕松一點。”
話剛出口,她再度後悔——又說了一句沒用的話。
她為什麼不說說作業之類的?
“樂觀主義者,夢該醒了,早上我聽他們說,志願活動無非就是送水,送食物,去醫院幫忙收拾衛生,派發傳單,開急救車以及清理道路碎石。”
湯姆的眼睛轉向她,繼而又移開了目光,語氣裡帶着嘲弄的意味,但還算給出了一個認真的回應。
帕薩莉的不自在立刻煙消雲散了,條件反射般地揪了一下裙子便反駁起來:“悲觀主義者,往好的地方看看,行嗎?我們起碼能鍛煉一下巫師孱弱的體魄。”
“哦,”聞言,湯姆一下子轉過頭,來了勁,露出了諷刺的表情——他眯起了眼,但眼中閃着得意愉快的笑意:“樂觀主義者,請容我糾正你一個錯誤,得到鍛煉的是‘我’,而不是‘我們’。”
帕薩莉瞪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話裡竟然出現了這麼明顯的漏洞都沒能察覺。
對方看着她,咧嘴無聲地笑了,擡了下下巴,随後邁着輕快的步子往前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站了幾秒後,她也禁不住笑了,緊接着壓下嘴角追了上去。
接下來一連幾天,他們都是上午出去做志願活動,中午吃飯加做作業,下午幫慈善院完成一些任務,比如清掃,做飯等,晚上則天一黑就睡覺——反正大部分地方仍然實行宵禁政策。
況且,這也是科爾夫人的規定:“晚上不準跑出去,上廁所必須結對出行,但不準男女一起。”
不僅如此,她,瑪莎和廚娘還睡在了男孩和女孩中間,像一條國境線一樣,把兩撥人分開。
然而,實際上,規矩防不住某些決心要鑽空子的人——比如湯姆和帕薩莉。
得益于後者的魔法照明燈,兩個人時常趁淩晨三點左右、所有人睡熟時,偷偷爬起來溜出去看書。
他們學習的地點在原來活動室的位置——那裡現在隻剩下了兩堵牆,能擋住大半視線,經過簡單布置後(用石塊和門闆拼成桌子,拿布滿碎石的地面當椅子),能供他們使用。
不過,不幸的是,這天,他們學習完畢,回來的途中發現,自己并非唯二的違規者。
在收拾好東西往回走、路過廚房時——若想以最短的路線回去,這裡是必經之處——聽到有人說話,因此不得不停下腳步,躲起來先等對方離開。
然而,他們失算了,聽聲音,對方并不打算馬上離開——從背後這堵牆的另一邊很快傳來了喘/息、親吻、衣服摩擦和低低的嬉笑聲。
而且,聲音的主人還是熟人——愛麗絲和比利,他們在接吻。
帕薩莉僵在原地,呼吸不由自主地一窒,幾乎立刻感覺到,牆這邊的空氣似乎也凝固了。
與此同時,她的耳朵也開始嗡鳴起來。
她微微張嘴吸了口氣,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然後立刻離身邊的湯姆遠了一點——因為這一瞬間,她感覺到,他的呼吸也一下子變輕了。
從沒有哪一次像這次這麼尴尬——空氣幾乎不再流動,黑暗和隔壁的響動以及他們之間的距離都将她的感官放大了數倍——
就好像之前在獎品陳列室那晚,或許更糟——由于沒法勤洗澡,她能聞得到他身上隐隐傳來的汗味,相信他也聞得到她的。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天熱的緣故,她甚至感覺得到對方身上傳過來的體溫——想必對方也一樣。
一時間,她甚至能看到他們彼此散發出的熱氣相互交織、蒸騰。
帕薩莉捏緊了自己的膝蓋,暗暗咬住了嘴唇,又悄悄往邊上挪了挪。
現在還沒法開口說點什麼打破這種氣氛,隻能等待。
終于,在不知過去了幾個世紀那麼久、她感覺自己捏住膝蓋骨的十根手指都麻木了,對面的愛麗絲才喘着氣低笑着說:“我們得回去了,不然科爾夫人該發現了。”
比利咕哝了一聲,有些不大情願,但還是同意了。
似乎是最後交換了一個吻,他們才小心地踩着碎石離去。
對方兩人一離開,帕薩莉立刻就站了起來——可不太成功,腿有點蹲麻了,差點摔倒,不過好在她及時扶住了牆壁。
幾乎同時,旁邊的湯姆也動了——似乎也站了起來。
得說點什麼。一聽見他的動靜,帕薩莉就内心一緊,可一時腦子裡一片空白。
其實這裡并不算很黑,但她并不敢去看他,隻能死死盯住自己的膝蓋,用力且快速地拍打小腿,以求快點恢複正常,馬上離開這裡。
于是,一緩過來,她就含糊而飛快地說了句“我們得快點了”,就領先一步匆匆沖到了前面,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奔離去,絲毫沒敢回頭看一眼身後的湯姆。
也忘了确認對方有沒有跟上來。
而後者也的确沒有。
直到她回到大家中間悄悄躺下,逐漸從最初的慌張、不知所措和尴尬中平複下來,迷迷糊糊睡過去,也似乎沒聽到湯姆回來的動靜。
不過,潛意識裡,她并不擔心——畢竟他手腳很輕,而她的耳朵不大好,還沒戴助聽裝置。
次日,令她松了口氣的是,在男孩那邊看到了湯姆——看來他後來平安回來了。
并且,艾弗裡家的人來接她了。
來人是家養小精靈,出現得很突然,現身之後便立刻對周圍人施了一個忽略咒,随即尖聲尖氣地對帕薩莉道:“多多來接小姐去見卡麗小姐,小姐準備好了嗎?”
帕薩莉吓了一跳,又驚又喜,但仍出于條件反射般,望向了湯姆所在的方向——對方正在收拾簡陋的床鋪。
她試圖控制因為興奮而越來越快的心跳,冷靜地對小精靈說出了自己的顧慮:“謝謝你多多,但我認為從這裡憑空消失是不妥的……”
“小姐不用擔心,”叫多多的小精靈立刻眨巴着濕漉漉的大眼睛說,語調一下子就變得有些不穩,好像有些激動起來,“多多已經對那個女人施過混淆咒了,在她眼裡,小姐從今天起要去同學家作客了。”
說着,她(從衣着來看,是一隻女性精靈)用一根細長的手指一指不遠處的科爾夫人。
聽到這些,帕薩莉安心了不少,卻仍不放心,俯身用商量的口吻對小精靈說,“多多,能否等我一下,讓我去跟朋友道個别,行嗎?”
“可是,小姐,我們不能讓别人知道你的真正去處,”多多擦了一下眼角,眼睛瞪大了,這讓她的眼睛更像兩個燈泡了——她露出了為難的神情,有些緊張地揪住了自己小裙子,“夫人特别叮囑過多多的!”
“這是一個知道内情的人,他就跟我的弟弟一樣,是親人,不是什麼‘别人’,可以嗎?不告而别他會很擔心的。”帕薩莉決心要争取一下。
小精靈糾結了一會,在她又再三保證發誓後,才同意了。
于是,帕薩莉走向湯姆,輕聲叫對方的名字——一時間顧不得昨天晚上的尴尬事了。
而聽到她的聲音,湯姆則以令人難以察覺的程度僵了一下,才轉過身——即便幾乎馬上就恢複了自然的模樣,可還是沒能逃過她的注意。
見狀,她壓抑的尴尬、不自在和不安一下子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然而,與此可同時,也生出了點不舍和愧疚。
“湯姆,”帕薩莉盡量用最溫和的口吻說——
相比之下,對方則顯得有些漫不經心——高傲地微擡着下巴,一下又一下地瞟着門口,好像還有點不耐煩。
不過,她知道,他隻是在掩飾不自在,實際在聽她說話。
“艾弗裡家的小精靈來接我了,我得離開一陣。”她吸了口氣,以隻有兩個人聽得到的音量緩緩道。
聞言,湯姆的目光刷地一下從門口抽離回來,定在了她臉上。
瞪着她半晌——在她即将近一步解釋時,他突然問道:“你要待多久?”
緊接着,似乎察覺到這個問題脫口而出顯得有些直白和急切,他立刻又加上了一句:“科爾夫人那邊怎麼辦?安排好了?”
帕薩莉望着他面無表情地注視着自己,感覺心裡有一塊地方好像融化的蛋筒冰激淩一樣,正在悄悄變軟,塌陷了下去。
不過,她好歹克制住了想要拉住對方的沖動,隻堅定地保證:“科爾夫人那邊都說好了,我會盡快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