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江明義在黑暗中睜開眼睛。
從窗簾間隙透出細弱微光,為室内提供最低限度的昏暗照明。
他趴在地闆上,後頸傳來陣陣鈍痛,神智在感官的刺激下逐步複蘇,但仍有些眩暈,電視劇中常常演繹的手刀,在實際應用上并不是能一笑而過的技術,即便沒有造成大的損害,該有的負面反應一個不落。
趁着身體開機,藤江明義回憶起自己身上發生的事。
他被人從身後襲擊了。
人慣會雙标,又缺乏清晰的自我認知,藤江明義此時忘記是他自己先做了跟襲擊沒差别的事,腦子裡隻記得自己被人偷襲,驚恐過後就是怒氣主場,仿佛全世界都對不起他。
首先受到清算的就是沖野洋子,要不是她的經紀人讓他跟洋子分手,現在藤江明義就有一個國民偶像女朋友,要不是沖野洋子真的跟他分手,他也不會在這個點找上門來,如果他沒有來,自然不會被什麼人從背後襲擊,邏輯順暢,罪名成立。
等身體稍微緩過來,他的膽子也緩了過來,連臉都沒看清的襲擊者就緊跟着被網羅上一個罪名——比如那個人是跟蹤狂,自己說不定是趕巧替沖野洋子受罪了,既然他都為沖野洋子做到這個份上,沖野洋子憑什麼不跟他複合?
藤江明義沉溺在他自己編織的妄想中,完全沒有注意到與周圍渾然一體的黑暗中,不屬于黑暗的異物蠕動着鑽入他晦澀的陰影。
陰影越發深邃,逐漸呈現出與光亮無關的黑沉,偶爾反射一道刺眼的光線,不等被發現,就再次消弭,仿若幻覺。
數十秒過去,藤江明義猛然發覺自己下半身失去知覺,恐懼與驚惶翻了百倍回來,但為時已晚。
倘若在正确的儀式主導下,潛伏在黑暗中的異物不會對他造成實質性的損傷,反而會牽引着他的意識向上,直到對上同一高度的另一個意識,異物帶着意識互相交換,而失去原本寄宿紙張的異物則會逐漸衰竭,死後兩個意識就能回歸原位,整個過程據說沒有絲毫損害。
但若是另一方沒有做好對調準備,異物會帶着意識躍遷到多高,人會不會沒事,就全是未知數了。
藤江明義聽見大腦嗡嗡鳴叫,好似一千隻蟲在振翅。
他的耳朵與牙齒一同脫落,頭發跟蒲公英一樣不堪一擊,自我認知的部分被剝離得有多迅速,他身體的潰敗速度就有多快。
他的大腦甚至沒來得及向身體發出最後一道指令,就先一步融化,從他的眼耳口鼻中争相流出。
奇妙的是,藤江明義感覺自己仍然活着。
他能“看見”室内擺設,“聽見”風吹動窗簾,“感到”冬夜降臨的寒意……以及遠超所有感官的“喧嚣蟲鳴”。
細小的蟲蜱破殼而出,醜陋扭曲,同時睜開它千萬隻複眼。
它的每隻眼睛裡都藏有一隻卵,那便是時間蟲的種子。
*
16:32。
沖野洋子的公寓外隻剩下安西千和萬良,兩個人表情嚴肅,像是醫院産房外的候選人父,緊張,躊躇,但更多是期待。
——裡面發生什麼都無關己身、純粹關心結果的那種期待。
兜帽人交待了她包裡那張怪異紙張的作用,據說能短暫交換兩個人的心靈,但使用條件比較苛刻,必須是兩張一起用,包裡一張,她自己身上一張,使用方法是在封閉空間内撕開任意一張,用完還要燒掉,原本她打算東西放下就回去躺好,等沖野洋子一回公寓她就試試,但現在醜聞已經到手,她就沒必要繼續嘗試了,畢竟這路子是真的野。
萬良拿“沖野洋子和她的秘密情人會面”的照片換了兜帽人的那兩張紙,雙方都覺得自己賺了。
怎麼有人會要這種東西?指指點點.jpg*2。
目送兜帽人離開,安西千摸了摸手上兩張紙,一張完好無損,另一張因為貼身存放還帶着體溫,上面的鬼畫符一模一樣,他偏頭看向萬良:“你覺得,這兩張紙就是他倆上周目一死一瘋的罪魁禍首?”
萬良偏頭,把問題抛回去:“你覺得呢?”
“Emmm,我不知道,”安西千坦率地搖頭,“我隻知道,紙是不會請律師為自己辯護的,它們的輿論情況比較艱難。”
萬良聞弦知雅意:“你又有馊主意了?”
“怎麼能說是馊主意呢,”安西千嚴肅道,“事實勝于雄辯,一切停留在紙面的猜測都需要事實佐證,請叫我嚴謹負責的科學思維。”
萬良拿手指戳了戳紙面:“你打算用這個我沒意見,但問題是怎麼用,對誰用?”
“方便好用,沒有任何後顧之憂的實驗對象,”安西千指着地面上躺屍的男人,“不就在這裡嘛~”
萬良想了想:“那你要怎麼撕?那人說要在密閉空間用,無論這張紙裡能跑出什麼玩意,跟它共處一室都不明智吧……”
“還記得我們之前看到的情況嗎,”安西千答非所問,“那時候兜帽人慌慌張張地跑出來,房間裡沒有搏鬥的痕迹,他們應該是在糾纏中錯手撕開了紙,用錯誤的方式造成了那副光景。”
“我們要驗證的不是它被正确使用後能不能做到交換,而是重現它被錯誤使用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