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願意問她題目,說明他開始不那麼見外,對陳晚青來說這是件好事。
她重新回到那張凳子:“我看看,但我不确定我還會做。”
程勁把卷子打開,随便找了一道上午做錯已經學會的題目,他握着筆,用筆帽指了指那道題:“這個。”
陳晚青很多年沒正兒八經坐在那解數學題,塵封的記憶被題目打開,她拉着凳子,更靠近桌子些:“我先看一下,你先做其他題。”
這是程勁第一次主動求助她,她得像個家長一樣。
哪怕這道題真的有點難。
她問程勁要了張草稿紙和筆,伏在桌上時,耳際的碎發垂下來,鼻尖小而挺,她在草稿紙上列下公式,打算解題,寫了兩行,撇唇,筆在食指和中指間打了個轉。
程勁唇角有些許上揚,他低頭繼續做題,真可愛呵。
他并非有意為難,隻是情急之下找了道題,要知道會難住她,就找簡單的了,可是簡單的,她應該很快做完,做完是不是又得跟那個什麼周煜歡去約會?
朝北的窗戶光線不強烈,舊碎花的棕色簾子被風吹得揚起一角,上面暈染的裝飾圖案也跟着飄起來,老舊的布料,帶着成年累月的痕迹,窗外樟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風從小窗鑽進來,吹起她連衣裙的下擺,細軟的裙擺刮過他的小腿,和他深藍的校服褲子糾纏在一起。
她忽然停下轉筆的動作,A4草稿上已經寫滿解題步驟,她字迹娟秀工整:“你看看能不能理解?”
她把草稿紙放到他面前,那雙纖白的手背上脈絡清晰。
程勁看着她的解題方法,不是答案裡那種标準解法,甚至解完題後還在下面補充了一些其他相關的知識點,其實這已經不是高一的知識點,是高三的。
他之前在做奧數題的時候接觸過,隻是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自己寫了可能超出他原有理解範圍的公式。
真傻。
“這邊還有點困惑。”他拿筆指着草稿紙上某一處步驟。
不知道怎麼,她忽然想起程臨,大學那會,他們總是一起去圖書館泡着,他們不是一個專業,但他總愛翻她的書,臨近期末,還會幫她畫知識點。
陳晚青看着他和程臨相似的眉眼,感覺好像又回到了那時候和程臨在圖書館的日子,竟不知他早已離開她的生活。
陳晚青斂了眉間的失落湊過去,腦袋在距離他兩公分的位置停下,空氣裡彌漫着晚桂的香氣。
不知道是她頭發的香味更好聞還是桂花更好聞。
他想,應該是她。
她的聲音很軟,濕潤的聲線,粘稠的如糖,講題時候會有點磕巴,總體思路清晰,沒考慮過這些知識點他沒學過,等恍然的時候,才補了一句:“啊,我忘了,這是高一的知識點嗎?”
不經意的驚呼,睫毛輕顫,别提多可愛。
程勁沒忍住,嘴角微微上勾:“沒事的,就當提前先學習。”
陳晚青有點懊惱:“那我講明白了嗎?”
他拿起她的草稿紙,故作端詳:“挺明白的。”
她舒了口氣:“太難了。”
“怎麼了?”
陳晚青總不能跟他說,高中的知識點好難啊,搜刮腦子全部的知識才把它解出來,不過,她現在越來越有作為“家長”的覺悟,不能在小孩子面前樹立個壞榜樣,大人退縮的話,那小孩子也就不想學了。
她搖頭:“沒什麼。”
又講話講一半。
簾子被吹起鼓起一抹誇張的弧度,樟樹的枝幹被吹得搖曳起來,不知道什麼時候連光線都暗了。
“收衣服,要下雨了!”樓下窗戶嘩被拉開,接着聽見叮鈴咚咚收衣服的聲音。
接着一樓有電瓶車被意外碰到刺耳的報警聲,小區活動廣場說着“又下雨了”的交談聲。
老破小隔音很差,但卻很有生活氣,陳晚青小時候住過一陣子最内環的老城區,後來她爸陳骁生意發家緻富,加上老城區拆遷就搬離了,但她依稀還是會記得那時候放學回來巷子彌漫的飯菜香味和鄰居阿婆的問好,甯城發展之後,老城區早已面目全非,新起的高樓大廈把人和人裝在格子間裡,再也沒了老城區的那種家的味道。
大雨傾盆而至,黑壓壓的烏雲快把樟樹壓垮。
程勁起身去關窗,如果下雨的話,她是不是就不會那麼快走。
轟隆隆的悶雷,潮濕的雨讓桂花香味變得粘稠。
陳晚青的手機進了電話。
陳慕藍看外面下起雨,不知道他姐姐什麼時候去演唱會,今早好不容易撒潑打滾求來她去,别因為大雨耽擱了。
“會去的。”她聲音淡淡的。
“五點半入場哦,下雨天估計還要早一點,體育館那邊好幾個入口封了,要不你到時候開車回家裡接我一趟?”
陳晚青眉頭微蹙:“你讓李師傅送你去。”
“李師傅今早家裡有點事回去了,你來接我嘛,好姐姐。”
“能答應你去已經很給你面了,别得了便宜還賣乖。”
陳慕藍躺在沙發上,把遊戲手柄扔到一邊,随口一問:“狠心姐姐,你現在在哪兒呢?不會遲到吧,體育館那邊可有點堵車。”
陳晚青還不想家裡知道她幫助程臨弟弟這事,她爸媽本來就不喜歡程臨,對程臨不滿意,為了避免産生矛盾和分歧,她并不打算把這件事告訴家裡,反正也就到高三結束,沒必要因為這種事情鬧一番。
“在家。”她看了眼手機時間,“我等會出發。”
程勁擡頭望她,“在家”無疑是紮耳的字眼,她說了謊,也許是怕電話那頭的人誤會,兩個字眼像是一根倒刺,縱使她有多好,可是在她那裡,他終究是見不得人的,連實話都不惜得對别人說起。
陳晚青挂了電話,看了眼外面天色,她得先回趟家,這裡到她住的地方要走高架,加上雨天,高架估計會堵車。
“那我先走了啊,弟弟。”陳晚青起身。
外面雨勢很大,樟樹已東倒西歪,如柱的雨水在玻璃窗上往下淌,就快把脆弱的窗戶打碎。
他說:“雨很大。”
陳晚青拎着包:“沒事,我車就在樓下。”
程勁起身:“那我送你下樓吧。”
她擺手說:“不用。”
他還是拿了桌上的鑰匙,跟着她下樓,陰暗的樓梯上,他的心空落落的,下次他和她是什麼時候見面呢?
流浪貓尚且知道喂食的人下班來投喂,而他卻隻能等一個不确定因素,等她偶爾想起時施舍他一顆甜棗。
“程勁,你要是以後有什麼不會的題目,可以在微信上問我。”她邊下樓邊說。
程勁點頭:“嗯。”
他話不多,她也明白。
下了一樓,雨水早把水泥地淌濕,地上積起一層水,雨被風吹得張牙舞爪,門口擺放快遞的木闆早已被吹得歪在一邊。
她的車在樓下,但跑過去得淋二十米遠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