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未燃的記憶有一段空白。
這段空白的記憶是在遇到洛為澈之前。
不,準确來說更早。
六歲他被一個叫葉冰的女人收養。她是鎮上的一名青年教師,并不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早些年她第一次來到鎮上,是來支教,最後選擇留下。她沒有結婚沒有成家,留在鎮上的原因隻是為了教育。
俞未燃的記憶從葉冰開始。葉冰将他帶回家的第一天就告訴他:我不是你的親生母親,這裡也不是你的家鄉。
葉冰說,他的家鄉遭受了一場史無前例的災難,他的親生父母都災難中去世了。他還有一個哥哥,生死未蔔。而他幸運地活了下來。
俞未燃問,是什麼災難?
葉冰給他解釋了什麼叫“瘟疫”,然後說:就像瘟疫一樣,你的父母生病了,離開了人世。你的哥哥得了重病,還在搶救中,存活可能性很小。你沒有被感染,所以活了下來。
俞未燃當時年紀尚小,但對這段對話記憶深刻,一直記到現在。
後來他加入青訓營,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當他再次翻閱這段記憶,似乎能猜出這場“瘟疫”是什麼了。
葉冰不像一個母親,更像一位老師。俞未燃不喊她媽媽,隻喊她葉老師。她将俞未燃送去讀書,教他讀書認字。她的生活過得很拮據,因為她想在鎮上建一所新學校。不僅如此,她還做了很多公益。她給世界的很多,留給自己的很少。
當她被檢查出胰腺癌,她連治療的費用都不舍得拿出來。她說,她應該活不久了,别浪費那點錢了。
葉冰是在一個暖春到來之前離開的。
她把剩下的錢都留給了俞未燃。
她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是:去為這個世界做點什麼吧。
葉冰走後,俞未燃就在鎮上失去了家。
葉冰留下的錢不足以維持長期的生活,俞未燃被迫謀生,到處打工為自己賺書本費和生活費。因為他是不明來路的外地人,戶口不在本地,親朋好友一個都沒有,所以無法領取政策補助,隻能靠自己的努力活下來。
他年少無知,剛上初中就被人敲詐,那人騙走了葉冰的房子,導緻俞未燃無家可歸。
流落在外的他來到棋牌室,老闆娘把地下室借給他住,讓他自己收拾。
他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将地下室收拾幹淨,以床墊為床,用鐵絲鎖門,把紙箱排在一起當作桌子。地下室的條件很艱苦,但好在有了個可以睡覺的地方。
初中三年俞未燃都是半工半讀的狀态。他白天在學校上課,晚上到棋牌室打工,端茶遞水,洗牌擦桌,各種瑣事都交給他做。
每天工作完,都快十二點了。他沒有去睡覺,而是開始學習,一直學到淩晨兩三點,第二天六點半起來收拾前一晚淩亂的大廳,七點再去上學。他的成績在學校名列前茅,因為葉冰把他的基礎打得很紮實,他也很聰明。
他省吃儉用,勤工儉學,是為了攢錢去讀一個好高中。葉冰生前時常念叨,知識就是力量。雖然他不懂,但他照做了。
然而,他沒去上高中,因為大火劇烈地燒了起來,鎮上出現了一個怪物,在他快要死的時候,洛為澈出現了——他的生活發生了轉折。
“回憶到這裡,就斷掉了?”
“嗯。”
薛守摸着下巴沉默不語。
多年前,俞未燃進異能行動科不久後,兩人因為工作意外相識。俞未燃知道薛守的研究側重于精神方面,研究人的意識和潛能。薛守一直認為,異能者跟普通人一定存在某些除異能外的差别,而這可能跟某些生理結構有關。
當年俞未燃找到他,向他坦白自己失去了一段記憶,他想要找回來。而他想找回來,是因為他想知道自己唯一的親人——他不知姓名的哥哥是否還在世。
但薛守通過藥物、物理治療,都沒能成功刺激他回憶起六歲之前的事情。
“我想是你的潛意識将你的記憶劃分為了好幾個部分。”薛守指着牆上的試劑,“好比你把你的記憶都裝進了不同的盒子,你沒能想起六歲之前的記憶,是因為你找不到那個盒子了”
“但是現在你找到了一把鑰匙,你用這把鑰匙開啟了6到15歲的記憶,我們暫時不能确定這是不是一把萬|能|鑰|匙。
“我現在懷疑你想不起來那些事情,并非巧合,而是有人刻意為之,把那個盒子藏了起來。至于為什麼,或許隻有等你恢複記憶才能找到答案。”
俞未燃:“不管如何,我都願意一試。”
薛守讓俞未燃坐到躺椅上,俞未燃剛坐下,又站了起來,說:“感覺不對。”
“哪裡不對?”
“太放松了。”
他是在離開實驗室的時候昏倒的。當時在實驗室裡,除了他跟洛為澈沒有其他人,但那個陰暗濕冷的空間有一種極強的壓迫感,塵封的遺迹彌漫着血和求救的味道。這種感覺讓俞未燃汗毛豎立,說不上來陌生還是熟悉。
洛為澈也沒比他好到哪裡去。俞未燃注意到他繃緊後背,空氣中漂浮起細密的水珠,是随時準備攻擊和防禦的狀态。他跟俞未燃一樣,更像是本能的反應。
“昏暗,陰森,狹窄的空間,一閃而過的刺眼的白光……”俞未燃緊蹙着眉頭回憶,“是未知,也是無知,是恐懼和絕望。”
薛守轉頭對助手說:“帶他去密閉室。”
助手一愣。
“最好是單向玻璃。”俞未燃突然說。
助手:“……是,您跟我來。”
密閉室隻有廁所大小,除了四面牆,一扇門,一塊玻璃,沒有其他任何東西。俞未燃甫一進去,燈就悉數暗了。監控器閃了閃,一個紅點隐匿在黑暗中。
當四面變黑,玻璃就成了唯一的亮面。隻不過俞未燃無法從玻璃看清外面的景象。他走過去,指節貼上玻璃,輕輕地敲了幾下,三下快,三下慢,三下快——玻璃發出清脆的回應。
“如果感到不适,任何時候都可以打斷。千萬不要勉強。”
薛守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來。
明明隻有一牆之隔,卻像相隔萬裡。
“你的記憶隻是被忘記了,而不是被抹掉了。”
俞未燃閉上眼,很快,意識也跟着薛守的指令堕入一片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