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如何?”
驟然間整個空間都動蕩起來,樓尋神色一凜,隻聽神像古井無波,聲如洪鐘道:“凡人本就如同草芥,死便死了,屍骨能讓徐家登上九重天,是他們的榮譽。”
一片寂靜。
樓尋緩慢轉身,神像以為他終于松口,眼前紙人便齊齊低頭,脊骨撐起綢幔外袍,青綠流光如同萬裡海浪淺淺起伏,他站在龐大的神像腳下,燈火熒光照亮他面孔。
紙人于眼前沉浮,旌旗在遠方隐現,濃郁而神秘的青綠一直鋪到他視線盡頭,他仿佛如同遠古青林祭司,在接受一場山林的朝拜。
但他卻隻想到了某夜東都裡的一場雨。
滿街的屍體和血,四散的肉沫,摟都摟不起來的身體,還有絕望的哭喊。
樓尋嘴角勾起嘲意,忽而道:“……上神知道月前東都的一場大雨嗎?”
神像沒有回音,樓尋身側不斷有紙人叩拜後退下,他在袅袅白煙彌散中,眉目模糊不清。
“九重天上一個叫不出名字的仙使在那場雨裡來到了東都凡人聚集地,他原本是來殺我的,但遇見了同屬仙使的好友,便比賽誰能在雨裡打中我。”
“上神猜猜誰打中了?”
樓尋眼底的暗紅如同爬山虎般,緩慢占滿瞳孔。
“誰也沒有打中,”樓尋手背現出陣盤,“但血流滿了東都的那條街。”
叩拜的紙人停下了,莊嚴肅穆的眼盡數盯着他,整個動蕩的空間閃現出條紋花屏,紙人一會神聖肅穆,一會血口大張,駭人至極。
“不可理喻。”
下一瞬,飓風如刃從樓尋面前呼嘯而來!樓尋即刻開陣格擋,卻隻兩刃防護陣便在他眼前如同玻璃般被擊碎,流光潰散。
無數刀刃直指樓尋喉口!
“徐家後代,與凡人共情,”神像的聲音在閃屏的空間内扭曲,卻依舊無情平淡,“走火入魔,魔氣入體,與其爛根丢人現眼,還是絕了後好。”
樓尋看着眼前刀刃,心跳聲占滿耳朵,雙瞳在刀尖下愈發紅豔。
“但作為徐家先祖,我不殺你。”刀光潰散,神像和紙人都逐漸消失,隻剩下女聲宛若空谷回響,“原先以為你同魔族勾結,才有的魔氣,既是自己走火入魔,還算沒丢盡徐家的臉。”
樓尋不說話。
“靈脈枯竭,神靈沖擊,魔氣反噬,你也活不下去。”女聲漸漸遠去,“自己在幻象中自求多福。”
最後一個字音落下,所有來自神靈的壓迫盡數消失。
他眼前忽而出現無數代碼,綠色浪潮迅速重新組合,樓尋站在原地沉默地望着,代碼逐漸變成了無數幻象。
他首先看見的是面目模糊不清的徐嫣然,隕落的天才背着徐生的屍體,一步步哭着求到神佛前,一步步走向絕望深淵。
而後是跪在純白空間裡崩潰的徐生,他蜷縮着身體,匍匐在投影腳下恸哭,仙凡尖銳的矛盾沉重壓在他肩頭,他活得懦弱疲憊,死得悄無聲息。
再是慘死在半仙手下的兩個凡人雇傭,被抓卻因為家世安然無恙的貴胄少年,無數人在他眼前同他擦肩而過。
還有……蕭長宣。
一身暗紫,腰間挂滿鈴铛的魔尊在無人所知時站在鼓樓歇山頂,垂眸看着花轎裡的新娘。
而後,月色走向雨夜,俊美無俦的人在大雨裡撐起傘,在雨聲和灰燼裡朝紙人屍堆裡的他伸出手,與他三拜天地。
畫面外的樓尋靈脈痛感鑽入他每一份骨節,越來越疼,肉眼可見的魔氣在他的幻象裡蔓延。
他睜着一雙血紅的瞳,忽而在幻象看見了一隻蝴蝶。
那隻蝴蝶機械蝶翼,紫色靈光,在幻象裡的雨夜翩飛,最後落到了樓尋眼前。
幻象如暈染般全部淡去,周圍變成一片黑暗,樓尋伸出手指讓蝴蝶停靠,而後擡頭,看見了不遠處站立的魔尊。
他以為那也是幻象,卻沒想到蕭長宣神色溫柔地朝他開口,問他:“過來嗎?”
樓尋沒動,蕭長宣也不在意。
山不來就他,他便去就山。
于是他踩着清脆的鈴铛聲來到了樓尋的面前,垂眸看向樓尋血紅的雙瞳。
樓尋仰起頭看着他,銀發紅瞳,長發白衣。
他們之間陷入一種莫名的沉默,攜夾着暧昧和危險的氣氛。
兩人都在等待。
耳邊是蝴蝶翅膀扇動的聲音。
樓尋血液都開始灼燒,他恍惚間踮起腳,嘴唇貼上蕭長宣臉上皮膚,就聽蕭長宣極輕地歎了口氣。
“親這。”
蝴蝶扇着翅膀飛走了,眼前人修長的指節觸碰到樓尋耳垂,偏頭吻了下來。
好像一切都順理成章。
所以樓尋忽略了自己情不自禁抓住魔尊衣袖的手,也沒有在意蕭長宣發燙的指尖。
沒人會去計算這個吻持續的時間。
直到魔氣不再折磨他的靈脈,樓尋眼裡的血紅也一點點淡去,他們才結束。
于是結束也理所當然。
樓尋輕輕退開半步,站在蕭長宣面前平複着自己呼吸。
蕭長宣有些意猶未盡,垂頭隻能看到樓尋銀白的發旋。
兩人又陷入一陣沉默後,是樓尋先開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