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時時刻刻憂心忡忡,不必朝生夕存燒殺搶掠。”
孩子嗚哇的哭聲傳來,似乎是被大人抓着揪住了耳朵,動靜太大,鄰裡也探出腦袋,笑聲和無奈重重疊疊,模模糊糊。
“我覺得,人生在世,就應該活得稀松平常,像一朵……”蕭長宣看着樓尋瑩白如玉的臉頰,話音逐漸放慢,“春生冬滅,歲歲蘇生的望春玉蘭。”
“你原本該是這樣的。”蕭長宣對他道。
好長一段時間的沉默,樓尋回過神來,“是嗎。”
真是缥缈的設想。
跟他的前半生搭不上邊,估計對他的後半生來說也是癡心妄想。自少年去到椒羊堂,每天過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更别提後來背上血海深仇,仿生人身份揭露,還去徐家上神那走了遭鬼門關,卷進靈力仿生。
片刻的安甯對他來說已經是可遇不可求,他以為這是他們的共識。
這樣看來,蕭長宣也是個矛盾的人,自作主張将他卷進風暴,又在此時此刻跟他說,他原本該安甯,為什麼?
樓尋調動起了他這些日子從外界獲得的情感知識,又将心比心對比了一下自己對待蕭長宣态度的變化,内心忽然浮現一個叫人忍不住發笑的猜想。
“你後悔了?”
他從不是拖泥帶水會心軟的人,腦袋裡隻有絕情就一條路絕到黑的想法,如果蕭長宣在這種無法回頭的時候跟他承認——後悔把他推進火坑,想讓他去過那種虛無缥缈的安頓日子,他隻會發出嘲笑。
但他跟蕭長宣目光撞上時,卻沒能笑出來。
因為蕭長宣第一次這麼認真的看着他,眼裡柔情如海,糅雜着無奈和些許不清不楚的愧意。
“我是有些……後悔了。”
“……”樓尋臉上表情逐漸消失,他意識到了什麼,“你什麼意思。”
“……樓尋,你問過我幾個問題。”蕭長宣似乎沒看見他驟變的臉色似的,“我現在換答案回答你。”
樓尋藏在袖子裡的手捏緊。
“剛認識時為何搖擺不定想殺你,因為太恨了,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吞活剝。”
“……”樓尋的指尖似乎陷入了肉裡,他直視着蕭長宣,自己都有些聽不清自己聲音,“為什麼?”
聲音很冷靜,毫無起伏。
“還記得嗎,我說我認識你,你不認識我。樓尋,你和我的過去,發生在那段前程往事裡。”蕭長宣道,“你的制作者設計我的家族,族内男女老少三百七十二口人,死無全屍,隻能每人截一段白骨,埋在魔界海邊。”
樓尋腦海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事情為什麼突然變成這樣,隻能下意識跟着情緒走,斂下眸,看見自己被掌心鮮血染濕的黑衣。
“徐家地宮,那個和你一模一樣的仿生人,是你第一代身體。”蕭長宣繼續語氣平淡道,“你的制作者滅我族時,你就跟在他身邊,我是那時認識你,後來我為族人報仇,殺了制作你的人,也殺了你,但你的制作者對你留了後手,他把你意識數據删除,核心數據轉入胚胎幼體,送入凡間。”
所以你無父無母,無情無感。
所以你不知過往,茫然前程。
“你想說什麼?”樓尋道。
“我想說我後悔了,樓尋。”
樓尋蹭的一下站起來,“後悔什麼?現在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你能别這麼莫名其妙嗎!明明——”
明明剛才還好好的。
為什麼要說這些,像是突然要跟他劃清界限。
“我沒有别的意思,”蕭長宣也跟着站起身,他似乎沒料到樓尋情緒會如此激動,語氣放軟了些,“隻是想讓你知道這些,畢竟……”
幾乎是瞬間,數次生死相伴的默契就起了作用,樓尋立刻想到了方才他與蕭長宣唇齒交纏,他暗藏心思地期待着下一步,對浪潮般的溫度觸碰悄無聲息生着貪戀,即使從未言明,事實也昭然若揭——他喜歡蕭長宣。
他第一次喜歡一個人。
這是他第一次想着,
他喜歡一個人。
但這人如何回應他?
蕭長宣确實是天底下最了解他的人,連眼神都不需要就能看穿他所有心思,所以沒有親近的下一步,所以要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告知過去,所以……要與他劃清界限。
窘迫,羞憤,各種樓尋學都沒學過的感情交織在他心裡,蕭長宣老招惹他時,他常罵他自作多情,到頭來最自作多情的原來是他。
原來是他。
“你隻是……想跟我玩玩。”樓尋理解了,止不住冷笑,聲音卻有些發澀,“結果見我真動了心,覺得自己玩脫了,就委婉地勸我?”
“……”蕭長宣不說話。
“你耍我。”
“……”
比起解釋更讓人氣憤的永遠是沉默,樓尋深吸一口氣,眼底緩緩染上血紅,“好,好,是我知世甚少,能對仇人卸下防備,叫别人來我面前犯賤,以後不會了。”
“抱歉。”蕭長宣道,“是我逾矩。”
“……滾。”樓尋渾身都像失去了力氣,他實在懶得再說什麼,喉口澀得厲害,隻好擡手向外指,餘光中蕭長宣似乎朝自己看了一會,随後身影就消失在夜色裡。
樓尋咬緊牙關,在原地站立許久,還是忍無可忍準備追上去問個清楚,豈料他剛一轉身,一條消息通過白澤跳了出來。
【野火幫幫主:半仙,談好了,明日午時,地下三層仿生人,面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