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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君子文質皆備,才可如潇竹立世!你這都是什麼?!”
呵斥劈頭蓋臉砸來,蕭長宣臉色有些難看,他頂着水平儀尺站在屋舍中央,周身不斷跳出懸浮屏幕,近乎苛刻地指出他儀态哪裡偏差了零點零幾尺,又是哪裡步子多邁了幾毫厘。
清風浮動四面帷幔,身着厚重白衣的少年幾乎要被懸浮藍屏淹沒了,霓光蒙在他微閃着淚光的眼底,他隔着交疊的藍色屏幕,與面前山羊胡的夫子對視。
那夫子鼻梁上架着銀色顯示儀,數據不斷從蕭長宣身旁的屏幕傳達至夫子眼前,他從鼻子裡哼出口氣,吹毛求疵道:“手臂偏差一毫厘!擺正!九重天之人,分毫都不能錯!”
“……”蕭長宣抿緊了唇,應聲擡手。
顯示他手臂偏差的藍屏熄滅,夫子一怔,似乎沒想到他能如此精準地控制距離,咳了兩聲,“接下來繼續學業考校。”
“世家史,”夫子随意從系統給出的書籍名錄點了一本,“從頭背起。”
“……天地鴻蒙初開,始祖宣澤造界,以日月湖海創立九重天,後名天星十二列化仙,賦姓為世家。而後,以後土白雲造凡間,凡間萬物化靈為人……”蕭長宣斂眸,“承澤千年,仙界科技迅速發展,為人間平衡,始祖宣澤帶領九重天下凡,以十二仙徐氏為領頭,謝氏……”
“錯了!”夫子猛地打斷他。
“哪錯了?”蕭長宣終于不耐。
他倏然擡眼,微紫瞳眸與夫子對視瞬間,夫子頓時感覺駭人威嚴洶湧而來,他渾身汗毛倒數,情不自禁後退幾步,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蕭長宣頭頂水平儀尺偏離,哐當一聲,落在了地上。
這一段插曲打破了那股迫人的氣勢,兩人同時朝被摔碎的尺子看去。
蕭長宣眨了眨眼,夫子則終于揪住了錯處,手一伸闆子就落在了蕭長宣肩上,“儀态不平!”
“嘶!”少年下意識縮肩。
“頂撞師長!”夫子又朝他肩側打了一闆,“不許縮肩!”
“你——!”蕭長宣咬牙,手背陣盤浮動,豈料還沒動手,下一刻,有人按住了他的肩。
“夫子息怒。”仆從聲音平穩且冷靜,走上前将蕭長宣護在身後,“天重公子年紀尚小,天性略顯頑劣,因此學業不精,此番沖撞夫子,長宣代天重公子緻歉。”
此話一出,夫子臉色稍微好看了點,背過手收回了教鞭。
但仆從身後的蕭長宣聞言,卻微微低下了頭,纖長的羽睫垂下,蓋住了眼裡的委屈。
“君子以禮為先,陣術符法學得再厲害又如何?始終是個不入流的野蠻人。”
“……”
這話說得就相當過分,語句裡外的嫉妒和貶低幾乎昭然若揭。
惡意十足。
站在仆從身後的蕭長宣擡眸掃了眼夫子,眸光閃動,藏在寬袖中的五指攥緊,卻沒動作。
他也沒指望眼前仆從有什麼動作。
從小到大其實經曆過不少這樣的事,天重公子的名号傳得太遠,有人羨慕就有人嫉妒,尤其是蕭氏請來教習的夫子學博。
這些人往往德高望重,成就斐然卻已垂垂老矣,見到他這樣天賦異禀到連他們都要望其項背的天才,最常表現出來的,就是嫉妒,近乎瘋狂的嫉妒。
求仙問道,所求不過就是一個字——“命”。
自己求而不得,卻見别人輕而易舉,怎能不鑽心撓肝。
蕭長宣理解,或者說,嘗試過切身處地的理解,但他很難感到不委屈。
可從來沒有一個人為他說過話,這次大概也不會。
少年盯着眼前人,攥緊的拳頭緊了又松,最後果然聽夫子對着他罵罵咧咧地喊了一頓,走了。
結果,還沒走兩步,他忽然聽到了聲凄慘的哎呦。
受慣了委屈的天重公子轉頭看去,隻見那夫子貌似被祭壇桌角絆了一下,頭着地從樓梯摔了下去,乒鈴乓啷還帶下去一堆東西,一個接一個砸在了他的頭上。
不知是不是蕭長宣看錯了,他甚至看到那個原本在神龛裡的神像,往夫子後腦勺砸了一下還不夠,甚至反彈起來,又猛地砸了一下!
蕭長宣:“……?”
“天哪,”仆從連忙跑過去,“夫子您沒事吧?”
蕭長宣微眯起眼。
如果沒記錯,神像是純金打造,金子也能彈起來嗎?
鬧鬼了。
蕭長宣唇角翹起,忍不住笑出虎牙,暗光裡,他點頭輕笑。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