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回來!”
他從未有過這樣強烈的語氣,蕭長宣一瞬間紅了眼睛。
“你是傻子嗎!不是都告訴你回來必死無疑嗎!靈力術法你是哪樣不會,連逃跑也要别人教嗎!你不是帝都天重嗎!?”
明明是個情緒淡漠的仿生人,在那刻無比濃重的心疼和憤怒卻與樓尋完全重合。他再度忘記了自己的身份,融進了這具身體之中,看着眼前人眼眶紅透,死咬着唇,神色逐漸委屈。
“放開我……”蕭長宣眉眼緩緩沉下,聲色哽咽,“你以為你是……誰,我做什麼,需要你的同意嗎。一個……人造人,而已。”
一字一句,他說得艱難無比。
似乎再多說一個字就會哭出聲。
尋一貫冰冷的神情在刹那恍然流露出異樣,他抓着衣領的手緩緩松開,随後偏過頭。
“……随你。”
他道。
*
那以後,他們沒再見過面。
蕭長宣又被關入了一個小房間裡,出不去走不了,每日望着一點狹窄的天空度日,一如他過往十七年。
所有虛假被打破,原來留下的唯一真實就是孤獨。
他開始安靜得不像一個正常人。不說話,不走動,不見任何人,不發出任何聲音,隻支腿坐在檐下,仿佛沒有來日般望着從檐外橫生出來的一截玉蘭花。
誰也不懂他在看什麼。
也不明白他在想什麼。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屋外一日勝一日熱鬧,神都春深,玉蘭開得愈發繁茂,清香逸散至都城各個角落。紅籠與綢緞飄飛,深春同玉花共色,春意最盛的時刻,升仙大典也将為升仙台畫上尾聲。
誰最後會在萬衆矚目之中站上升仙台已經顯而易見,他最後的考驗,隻是在九重天萬千神靈,凡間無數信徒的注視下聆聽神的呼喚,等待雷劫洗禮後登階成神。
所有人都相信這對帝都天重來說易如反掌。
他不受任何血脈限制,擁有無與倫比的強悍實力,沒有人比他更得天神眷顧。所有人都相信這是帝都天重通往神路的最後一道門檻。
但無人知曉,對那個日日坐在檐下失神的少年來說,這也是他死亡前的最後一道鐘聲。
而世間萬物,所有人都在歡慶他的犧牲。
所有人都隻記得帝都天重,沒有人記得他。
“明日就是升仙大典,您這幅樣子可不行。”
“……”
“唉……您在聽我說話嗎?看在北部數百萬人的性命上,公子,至少看我一眼。”
這句話終于把蕭長宣思緒喚回,他麻木的瞳孔一轉,看見了仆從那張平乏的臉。霎時,不久之前的記憶猛地湧上來,他瞳孔一縮,抑制不住地偏頭嘔吐,但由于什麼都沒吃,嘔到最後也隻能吐出酸水。
仆從無奈地歎了口氣,“公子,你我相伴多年,何至于見我就吐。來人。”
無數纖裙侍女從他身後魚貫而出,仆從看着虛弱至極的蕭長宣,“帶他去洗漱,九重天衣服也送來了,洗完就幫他穿好,順帶喂點東西——喂不進去就吃簡易流食或者壓縮靈丹,弄出個人樣來。”
侍女點頭稱是。
但剛靠近蕭長宣就被揮開,侍女們驚叫一聲,向仆從投來求助的目光。
“……不要再鬧性子了。”仆從揉了揉眉心,“你已經作為成功品擁有了十七年的人生,還實現了你一段時間的願望,這還不夠嗎。”
正推開侍女的蕭長宣一頓,下意識朝仆從看去。然而就這一個空擋,他嘴裡被人猛地喂了塊東西,那東西入口即化,無力感頓時流淌四肢,他終于失去掙紮的力氣,被侍女們一齊抓住。
“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仆從沒有解釋剛剛那句話,他最後隻意味深長地朝蕭長宣冷笑一聲,便轉身離開。
堂内喧嚣又寂靜,春深玉蘭清香裡,陽光覆蓋衆人,暖意溫人。
蕭長宣卻覺得手腳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