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風和硝煙味席卷五感,蕭長宣沒看清首者面目,卻知道這是九重天大軍。雷雲壓境,這樣大的規模,若是卷入必死無疑。蕭長宣腦袋一時思緒紛雜,他心裡亂得很,這種緊迫時刻隻能找出來一個念頭——阿尋。
他要帶阿尋離開。
對,他先帶阿尋離開。蕭長宣咬緊牙關,又逃避般猛地紮入主樓,将一切喧嚣都隔絕在腦後。
神識、靈力,能用的一切手段全部用上!蕭長宣感覺自己體内翻江倒海,劇痛裹挾他五髒六腑,疼得他無暇多思,他幾乎不要命一般将靈力往外用,将體内兩種力量的平衡打破到極緻,仿佛這樣就能掩蓋什麼,用痛苦為自己的逃避找到理由。
他最終先于所有人,找到了藏在主樓最深處的實驗室門前。
樓内失去電力,門禁将大門緊緊落鎖。蕭長宣咽下喉口鐵鏽味的液體,蓄力于拳,一手擊碎了系統。
大門轟隆隆撤開,蕭長宣走進昏暗的實驗室内,擡眼就對上了黑洞洞的槍口。
“停在那。”虛弱的聲音自低處傳來,蕭長宣看過去,重紅正捂着腹部,臉色蒼白地靠在牆壁上,“高能電子槍,智能鎖定,不想死就停在那。”
“阿尋呢?”蕭長宣直切正題問。
槍口一頓,重紅認出了他的聲音,扭頭看了過來。他嘴角提起一個笑,“讓你當一條狗,你倒真忠心耿耿,都能……”他深吸了口氣,氣若遊絲地補完了自己的話,“找到這來。”
“發生了什麼?阿尋呢?”
蕭長宣覺得自己無論是身體還是理智都已經接近崩潰邊緣,殺心在他胸口沖撞,隻需要一個引子就能全然引爆。
重紅笑了起來,他面上繃帶被血染紅,渾身上下都沒一處好肉。此時此刻肩頸聳動,血液不斷滲開,顯得格外瘋癫。
“我還沒與你算賬,你倒是先兇起我來了。”重紅撐着手,将自己挪起來些,“你知道你幹了些什麼嗎?”
“我問你阿尋呢!?”
“你一個殘次品,居然也敢觊觎尋……”重紅完全不回答他的問題,“一個從頭到腳都是模仿别人的失敗品,也敢癡心妄想。也怪我引狼入室,叫你有機可乘——唔!”
他脖頸被人猛地掐住,蕭長宣手背青筋暴起,垂眼與重紅對上視線時,眼底竟都是血絲。
他腦内混沌,那瞬有很多話要說,最後卻啞着聲,說出來一句連自己都沒想到的話——“你管我叫失敗品?”
怅惘與茫然,失落與憤怒,全混着那一點點不甘心的親情餘燼吐出了口。他好像終于崩潰了,又變成了無妄海邊那個絕望而空白的瘋子。
然而造物主對着這瘋狂而天真的真心隻一怔,旋即那張漲紅的臉上露出嘲諷的笑。
蕭長宣松開了他,他笑得停不下來,眼淚融着血,帶着極緻的藐視,打碎了蕭長宣最後一點理智。
“你一個在扭曲欲望裡誕生的假神,要我管你叫什麼?你将我真正的孩子毀成那個樣子,還指望我叫你什麼?”
耳邊嗡聲鳴響,蕭長宣聽見自己問:“我做了什麼?”
“你讓他瞞着我去找自己的記憶,好了,從靈力到程序全部紊亂,他現在意識不知道切換到哪裡去了,這一切都是你的功勞。”
意識切換。
尋提起過,蕭長宣想,但隻有幾具身體,怎麼會不知道切換到哪裡去呢。
除非……不止有幾具。
他空白的腦海裡,恍然出現了橫屍遍步的回廊,還有在明月樓下磕頭祈求,落淚苦笑的仿生人。
“你殺了他們。”他麻木道。
重紅沒有否認,甚至似乎認為這并不是什麼值得一提的事情,連眼角都未動。
蕭長宣卻越想越明白,“整個明月城的仿生人,都是你為他做的身體,就像以前的我們一樣,你借造神的計劃研究靈力仿生,隻為了造出一個他。那你為什麼要給我們意識?”
“因為他需要有意識。”
腦海裡的聲音跟重紅輕蔑的回答重疊,蕭長宣在那刻竟無師自通地明白了那個跪着的仿生人最後一刻為什麼要笑。
他現在也想笑,說不出的可笑。
他忽然間說不出尋全然無辜這種話了,之前怎麼也覺得霧裡看花的恨意突然真切了起來,蕭長宣在這個對峙的時刻,理解了當年的長宣。
是啊,仿生人為什麼要有意識呢。作為宣澤的身體,作為階級的奴隸,作為一種颠覆三界的手段技術,意識除了讓他們痛苦,究竟還有什麼作用。
他承擔了這樣巨大的痛苦,在人格道德之間數次搖擺掙紮,被意識折磨到徹夜難眠,數次理智崩潰,都是因為尋需要有意識。
因為重紅要用最假的手段,造出最真的人。
他為什麼現在才想到這個問題呢,他之前想不到嗎?不,蕭長宣咧開嘴角,他不是想不到,他是一直逃避,從知道真相開始,就一直在逃避。
現在他逃不了了。
理智的弦被心火燒了個精光,蕭長宣掃了眼重紅不斷流血的腹部,朝重紅笑了笑,“靈根。你把自己的靈根挖給他了。”
重紅刹那間意識到什麼,舉槍就要射擊,卻被蕭長宣輕飄飄打開。槍支被拍向遠處,蕭長宣擰斷了他的手,“他在哪?”
重紅疼得冷汗直冒,咬死了牙關,蕭長宣于是卸了他另一隻手,起身往實驗室深處走去。
實驗室内全是尋的痕迹,從研究資料到照片,從玩具到名字抓周,蕭長宣在抓周盤裡看見了一個明晃晃的“周”字。
視線一掃而過後,落在了一副挂在暗處的畫上。畫上人銀發墨瞳,美人玉面,穿着缥缈白衣,身姿婉約。
蕭長宣擡指燒了這幅畫。
随後走到最深處,他終于看見了想見的人。竄逃的意識被無數殺戮逼回,那人青年模樣,身形颀長清瘦,背對着蕭長宣,渾身上下隻披了塊紅布,如玉雪白的肌膚在垂洩的銀絲裡若隐若現。
蕭長宣微笑喊他:“阿尋。”
那人回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