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籌碼謝氏人自己估計也是剛剛知道。
這樣的話,謝氏的地位就真是林空青費勁心思憑手腕争來的,沒有借助任何血緣外力。她用這種方式跟謝氏談下三個補償,來到樓尋面前,原以為一切都萬無一失,卻從樓尋态度裡發覺樓尋根本不打算用她。
她急了,缜密的手段這才落下錯處,但對樓尋來說正合心意。
林空青要給的三個補償,他聽第一個就已經覺得這小孩在找死,聽完第二個更是覺得林空青簡直是死也要在死前把整個謝氏都打包送到他手上。
她瘋了吧,樓尋想。
但現在……樓尋掃過跪了一片的謝氏人,感念謝氏還有點野心,瞬間就能處理好嫡系的特殊性,以後謝氏會跟看眼珠一樣看着林空青,不用他再操心。
樓尋想到這就撐起身,“既如此,也沒有浪費時間的必要了,以後謝氏直接跟仙都衛下屬對接…”
“請您留步!”林空青突然越過所有叩首喊出聲,“至少聽完第三個!關于神谕使,我們有其他想法!”
樓尋看向她。
林空青撐在玉桌上,眼底似染一圈豔紅,“他不會是您的神谕使,他絕不會。”
*
夜露低垂。
樓尋推開門扉,神思疲憊至極。
他剛剛經曆了一場比仙盟累一百倍的談判,場面混亂且糾紛不斷——林空青一味投誠,謝氏百般阻攔,何天涯又是個萬分難纏的,三方磨了近四個時辰,才商定出一個基本滿意的結果。
他們是滿意了,把位于風暴中心的樓尋累得一句話都懶得說,被迫留宿青山。
明天早上還得走章程,樓尋一想到這個就頭疼,他走入房間,眼前燭火跳動,昏黃且溫和的光照亮室内裝潢,垂帷流蘇随夜風緩緩飄動,融入魚嘴香爐的袅袅煙霧中。
——這是他初至青山時待過的房間。
樓尋怔然須臾,目光從圓月窗台,疊花窗棱處處掃過,最後落在月光鋪撒的床鋪上。
人或許真是極度疲憊最為脆弱,倦怠時往日不會想不能想的事情都在腦海裡浮現。
他恍惚間竟看見了七年前青山的舊影,深紫衣袍的人坐在那張塌上附身,正對着躺着的人說着什麼,虎牙尖尖,神采飛揚。
“……”他下意識走過去,坐在與當年如出一轍的位置上,指尖拂過床褥,觸感陌生。
言語吵鬧猶在耳畔,樓尋恹恹垂眼,已經不記得那時是什麼樣的感受,他忘記太多,就算刻意保護刻意回想,心底也是一片虛無。
“……”
他直愣愣和衣躺了下去。
疲憊的睡意先席卷他的意識,小心翼翼保存的記憶如夢般染來,樓尋聽見風聲,婆娑樹影的沙沙聲,機械鲲鵬羽翅劃過天際的聲音,還有……某個人倚在窗欄上,輕輕晃腿的聲響。
鈴铛紫蝶被衣擺撥動,清泠泠的音色。
他下意識因這聲響而心安,神思逐漸清醒,也緩緩放松,而後鈴铛聲會離他越來越近,床榻邊緣塌陷下去,溫熱的呼吸湊近,接着,帶着薄繭的指尖會……很輕很輕擦過他眼角。
他是什麼反應?
他裝作昏迷未醒,卻在湊近的動作裡心湖微瀾,随後,在呼吸近可以交纏時——
“阿尋。”
睜眼。
眼前銀光細閃,绛紫如同日升月落時的霞光,绮麗得不真實。
樓尋怔然看他兩秒,又移開眼神,不知想了些什麼,淺淡的神色分明沒有任何變化,眼一垂淚卻順着下睫滾落。
這兩滴眼淚瞬間砸懵了來人,他萬分慌亂無措,“怎麼,怎麼哭了?等一下,我,是我唐突,抱歉,我不是故意,我現在走,你,你先别……”
“我醒着。”樓尋扯住了他衣袖,聲音很淡,聽起來有些冷漠。
“……我知道,我隻是……”近在咫尺的人沉默一會,“抱歉,我實在……”
“我明明知道怎麼做,但我……”樓尋沒有繼續說,他低着頭,錯落額發遮擋他眉眼,“那天,剛到青山那天,我很早就醒了,我知道你在不遠處,我聽見你的鈴铛響,我是在等你過來,但你過來是要幹什麼,我在期待你,還是什麼?——蕭長宣,我想不起來。”
眼前人沒有說話。
“神火燒過……我,”樓尋将衣袖攥緊,“蕭長宣,我想不起來。”
呼吸又開始艱澀,樓尋隻覺前兩夜拜神時的沉重再次掐住他脖頸,他緊閉雙眼,下一瞬,卻有人坐在他身前,指尖插入他五指,捧着他的臉,将額頭貼了過來,“阿尋。”
樓尋擡起一雙淚眼,正對上他日思夜想千萬次的臉。
刻骨的思念在喊他名字,“阿尋,看看我,我是誰?”
“夢。”樓尋喉口酸澀,垂淚道。
或是心魔、幻覺、思念,千萬種答案,但不會也不可以是真實。
“摸摸我。”蕭長宣牽過樓尋的手,想讓他觸碰自己,樓尋卻不肯。
他與他四目相對,心疼忽然像霧一樣在蕭長宣身上彌散開。
這固執的仿生人曾說自己不會懼怕任何東西,從今不會,以後更不會。可時過境遷後竟面對幻覺都會膽怯,怕虛妄破滅,更怕面對真實。
是因為我嗎?是我将你變成這樣的嗎?你是否因此……才會與我說不複相見?
是我私心誤你嗎,是嗎。
蕭長宣看着沉默落淚的心上人,忽而輕聲道:“你說,那天你醒着,聽見我的鈴铛響,閉着眼在等我過來。”
“……”
“但并不知道我過來是要做什麼。”
他湊近,“我告訴你,那天我原本要做什麼。”
他抓住樓尋指尖,與其十指相扣,随後在樓尋低眸的瞬間——
側頭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