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都少有這樣的豔陽天。
樓尋跟随侍從踏入古樓花園時,清透的初陽剛好穿透無數藤黃與豔紅交雜的楓葉,落在他玉白的臉上。
細碎的光曝白他随微冷晨風飄散的銀發,樓尋下意識擡眼,搖動的秋光就這樣映入眼眸。
“請半仙在此稍後片刻,”侍從将他引到一處挂了紅綢的水榭邊,“小姐稍後就來見您。”
“不在正堂?”樓尋站在曲水邊,環顧了一遍四周,莫名覺得這個庭院格局有些眼熟。
剛想着自己是在哪見過,侍從就回答了他的問題:“小姐與大人身系媒妁之約,按禮制原本婚前不可相見,如果定在正堂,萬衆矚目下……小姐畢竟還未出閣。”
他為難地看向樓尋,藏在衣袖裡的手指發抖。
“……?”樓尋緩了一下,才“哦”了一聲,意識到還有這門事。
九重天世家極端看中出身血脈,思想也跟着守舊古闆,規矩是一等一得多,比如定親佳人成婚前一月不可相見,閨閣女兒不得見外男什麼之類。
樓尋從來沒背過這些規矩,再加上重氏女先前總用約見來煩他,一時半會也沒想起來。但侍從的提醒讓他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徐月生已經定好了婚期?”
侍從立刻瞪大眼,手抖蔓延到臉上,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誰的大名。
樓尋看他表情就知道自己問不出什麼答案,于是揮手讓他退下,仆從求之不得,人瞬間就跑沒了影。
秋光水榭,隻剩下樓尋一個人。
風從很遠的地方吹了過來,樓尋聽見了楓葉沙沙的響動,他内心在這聲音裡緩緩結塊,明明眼前庭院楓紅如雲、美不勝收,他滿腔卻隻有煩躁與郁悶。
徐月生又不告訴他。
他跟重氏幾次三番鬧得水火不容,徐月生是九重天上神,就算重氏底蘊深厚也得看在她的份上給仙都衛幾分面子,卻一直得寸進尺。這說輕了是和仙都衛不和,說重點就是挑釁上神威嚴,要換了别的世家,徐月生早就出手教訓。
偏偏對重氏網開一面,還硬逼着樓尋接受多次推脫的婚事。
樓尋跟她說了那麼多次重氏居心不軌百般暗害,實際上就是隐晦提醒她:聯姻分割上神權力。
重氏已經是個盤踞九重天的大世家,他們有百來号人盯着神位,徐氏這邊隻有徐月生一個,身處劣勢還要跟其聯姻?
徐月生說得好聽,聯姻能得到九重天世家承認,在樓尋看來這是最不值一提的事情,不承認就打到承認——徐月生當年成神不也是這麼幹的?
聯姻隻是讓重氏有了更接近神位的機會。
這麼淺顯的事,徐月生狠厲與冷情都比别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她不會想不明白這些。隻是在下意識偏袒,好像她欠重氏,好像徐氏生來就得跟重氏聯姻——就像她當年與重紅。
……還說他燒不滅情根,說他有私心。
樓尋身前水面結起薄冰,他盯着水中飄浮的楓葉想,若真覺虧欠重紅,又何必如此對他。
那天問他“為何還在稱呼上神”,不就是在血緣裡覺察,他是她的孩子嗎。
水面結冰更厚。
樓尋想着“孩子”這個陌生的字眼,郁悶的心莫名加重幾分,原本隻是輕輕波瀾的情緒忽然卷起浪濤,拍在他胸口,紛雜的情緒被拍開,樓尋盯了好一會腳尖,才深一口氣,默念起遠方的名字。
這已經是他下意識的習慣,七年間這個名字支撐過他無數瞬間,能讓他很快平靜……
“你在喊我?”
樓尋一怔,突然對上一雙笑盈盈的眼睛。
眸色燦紫,狼尾淩亂,他的思念站在因低落而冰封的水面上,一眼便化春。
*
“蕭—長—宣。”
蕭長宣目光落在他唇上,又仰頭對上他眼睛,“口型是這個,你在默念我的名字。”
“是在想我啊,樓半仙。”
樓尋看着他。
明晃秋光中,眼前人白衣繁飾被暖陽隐去,粲然時虎牙尖尖,眼裡像蘊着一泊璀璨神秘的绛紫星湖。
意氣十足。
樓尋心裡的所有的煩悶忽然就被這股意氣蕩開,他好像暫時得到了喘息的機會,多日的疲憊和沉重都輕巧地化在了愛人面前的呼吸裡。
樓尋眨掉眼睫光塵,又輕聲喊他:“阿周。”
“……”蕭長宣眸光一動,伸手牽住樓尋,“怎麼看起來很累?重氏還在讓你頭疼?”
“沒有。”樓尋在水榭邊坐下,他拿起蕭長宣暗紋精緻的衣袖,“你怎麼來了,還穿成這樣?”
蕭長宣心虛地挪了下眼,“着急見你,這身……說是神谕使正裝……”
“很好看。”樓尋跟着說,“很适合你。”
“真的?”蕭長宣半信半疑,略一思索後,他靠近樓尋,“其實林空青那還有很多套,我一套套穿給你……”
樓尋忍俊不禁,伸手推開他湊過來的臉,“正裝是拿來讓你做這種事的?你知道神谕使要幹什麼嗎?”
“宣讀神谕,開啟升仙台,名聲關乎升仙台半仙名譽。”蕭長宣短暫地回憶了一遍自己過去參加的兩次升仙台,“沒了。”
“哪年的老黃曆。”樓尋放開衣袖,轉而摩挲起蕭長宣修長的指節,“因為多年無人登仙,世家對升仙台一事極其重視,幾年前準備時就在仙盟落了章程,将以都會慶典歡慶登仙盛事,以向九重天彰顯凡間誠意。”
“……”蕭長宣有種不好的感覺,“慶典不會是……”
“遊行。”樓尋點頭,“所有登仙的半仙全部參與,但不會有人比你更矚目,畢竟最後是你拉開升仙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