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見狀歎了口氣,也沒繼續追問,隻道:“你們打算在這裡留幾天?”
“多不過三天。”樓尋說。
“三天……”歡若有所思,“九重天遊行商談,仿生人信仰,兩件大事,隻用三天是否太趕了?”
“歡姐,”蕭長宣這時插話,“您不是否了我們九重天遊行的提案嗎?”
他這話語氣不輕不重,聽起來像少年人玩笑般的抱怨,歡姐莞爾,“你想說我否得太快,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蕭長宣沒否認,他微微颔首,“升仙台信仰是很強大的資本,半仙多年無人登仙,對此已經到癫狂的地步,凡人已經借此提出訴求,我和阿尋……隻是不想仿生人也錯過這次機會。”
樓尋點頭,“我與您說我在無人敢造次,并非隻是句空話。”
“我說今日不談正事也不是句空話。”歡姐依舊是那幅笑盈盈的柔和表情,把一切建議和暗示都擋了回去,“時候不早,一起吃晚飯如何?”
“歡姐,”樓尋還要再說,“還有何芳草的基因洩露,九重天有世家……”
“我知道,你不必擔心。”歡姐打斷他,也沒等樓尋反應,繼續問:“吃什麼?我們研究了魔界土壤,種了些菜。這邊還有玉蘭樹,我釀了些玉蘭花酒,甜口的,我記得你好甜口。”
樓尋一頓,“玉蘭樹?”
“嗯。”歡姐點頭,“魔界之前大抵有人住過,清掃了大片區域的魔物,蓋了房子種了樹,立了很多無名冢。仿生人據地就是在這個基礎上才能建起來,我們還得感謝他。”
樓尋沒說話,他見歡姐去牽何天涯,便愣愣然轉身,看向蕭長宣。
在魔界住了百來年的魔尊朝他聳了聳肩。
*
樓尋在知曉仿生人暴亂後躲入魔界時,對仿生人的生存條件猜想并不樂觀。
畢竟當年他被沖到無妄海,一個人從魔界爬出來,對此地實在沒什麼好印象,唯一能想起來的就是追着他咬的兇殘魔物,和一望無垠的黃沙紫海。為此他臨行前做了很多準備,除了特地帶上吉祥物蕭長宣,還買了個最高規格的智能乾坤袋,往裡塞了很多物資,以防魔界餓殍遍野,風餐露宿。
但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樓尋站在大院門外上,看一衆仿生人熱火朝天圍着乾坤袋問七問八時,發覺得自己是真想多了。
幾波長相相同的人對着他帶來的物資眼睛都亮了,不斷說這個東西科技技術在哪裡,那個東西若以他們的條件怎麼研發,可以應用到哪裡,你一眼我一語最後卷跑了樓尋一整個乾坤袋,連壓縮餅幹都要拿出來嚼兩口,确認沒毒有效果後放進實驗室。
“懷疑有毒為什麼還要吃……”何天涯被這些一模一樣的臉弄得頭皮發麻,看他們做派更是無以言對。
樓尋反應一如往常,“仿生人都是批次生産,一種型号便是一種樣貌,魔界十萬仿生人,型号可能不過百種。他們的想法大概就是,吃死了,下一個人頂上就可以。”
何天涯依舊不能理解,“都已經反抗宣稱獨立,人格上為什麼還是拿自己當物品?那他們獨立的意義在哪裡?”
“凡人宣布平等了,半仙也沒有将他們視作同類。”樓尋淡聲道,“多年積累的規則觀念沒辦法一時改變,更何況仿生人還是最初隻靠程序運作的造物。”
“……”何天涯唇線繃緊。
他從樓尋話裡想到了歡問他的那句“異卵雙胎,為何天上地下”,一時間自己九重天的過往,作為半仙的半生,以及仙都衛們跟他講述的那些效忠原因全部向他湧來。
愧疚、感懷、心虛、猶豫……這些情緒如同海潮,在他胸口卷着浪,堵塞着呼吸。何天涯覺得自己隐隐約約好像要抓住點什麼,舔了舔唇邊,他忽然問樓尋:“統領,您為何從不問我,我對與胞姐分隔多年什麼想法?”
樓尋看向他。
何天涯越說喉口越幹澀,“那天也是,您知道我效忠上神,效忠徐氏,心都在九重天那裡。我若知道您意非複興,說是握着您的命脈都不為過,但您……不騙我,也不挽留我,甚至都不和我解釋。您為何……如此笃定,我不會毀掉您迄今以來的道路?”
他與樓尋四目相對,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樓尋眼瞳清亮,聞言,話音平靜地反問:“你是我的副使,難道是那天才知道我意非複興嗎?”
何天涯一怔,樓尋坦誠續道:“我知道你一根筋效忠徐氏,那天不騙你不挽留都是因為沒必要。你那日可以選擇向徐月生告發我,但我更願意賭家族生死和衆生結局,你會選後者。”
“……”何天涯沉默良久,“若賭錯了呢?”
“賭錯了嗎?”
何天涯扣緊的指尖擦破指腹,輕微的疼痛刺破他混沌的思緒,那些想不通想不懂的糾結似乎都在那刻清明,恍若撥雲見日,讓他瞧見了自己的選擇。
“您真的……”何天涯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真的很任性。”
“在喊吃飯了。”樓尋道,“走……”
他朝院子裡看去,臉色驟然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