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付出了勞動,得到了應有的報酬,這就是我的工作。我已經在這不吃不喝也不說話地站了八年,檢驗着所有職員的真心,年年評選為最佳員工。這是一份偉大的工作,然而不得不說,小姐,你讓我有些生氣,你并不熱愛你的工作。”
男子臉上第一次表露出憤怒的情緒,宋音眼裡也相應地出現了迷茫。壞了,電梯人程序執行正常,自己的腦袋卻有些加載不上來。
他說他在檢驗着所有職員的真心?通過、通過把樓層隐藏的方法?
電梯上升到第15樓。
“嗯……小哥。”宋音一時間用上了相同的用詞:“無意冒犯,隻是工作這種東西無所謂熱愛,有沒有都行。非要工作的話,既然沒有23樓,我也隻能和你一起站電梯——或許明年的最佳員工就是我了。如果你實在不滿,我去把迎賓小哥擠掉?”
“其實我覺得少你一個不少,多我一個不多。”說完,宋音走到了電梯的另一個角落,和電梯男子如同左右門神,想必能讓每個進來的人感到詫異。
宋音的思路清晰,無業者明顯沒多少神志,他們唯一獲得工作的方式,宋音自覺已經見到。如果職位隻認衣服不認人,目前二人穿着同樣的制服,按理來說她做什麼都無所謂。
就像無業者沿路伸手扒取她的身份,宋音或許也可以做些效仿。電梯人從無業者升上來,想來更比她能理解工作這件事需要搶奪。
男子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
“你不會這樣做。”
“我已經這樣做了。”後者提醒道。
“你隻能站在那裡嗎?”她繼續微笑:“你離門口好遠。”
此刻,突兀“叮”的一聲,電梯停靠,一直變動着的顯示屏停在一個讓她感到意外的數字,23。
“小姐。”電梯男子此時收回了臉上的表情,對顯示的樓層毫不疑惑,說話的速度再次放慢,起着特地讓人聽清的強調作用:“你對工作沒有絲毫敬畏,但我想,或許是因為你從來不知道能從工作中得到什麼。”
電梯門從中間緩緩分開,外側站着一個人影。
“從我的電梯裡走出去,請。”他說:“曼德提醒您,23樓已到達。”
随着曼德話音落下,電梯裡的乘客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容。
宋音眨了眨眼睛。
門外,蘇玉良手持一把裁紙刀,半條袖子沾着血迹,怔怔地望着電梯内側。她看到了她絕對沒想過再見到的人,以及她絕對沒想過會見到的一幕。
被失業者殺死的合心公司員工,此刻站在電梯人曼德旁邊,穿着同樣的制服,前者驚訝,而後者冷漠——她總是要比自己同事的情緒豐富一點。就這似人的“一點”,讓蘇玉良膽寒。
沒有核子坐過後者的電梯,起碼在數百條記錄裡沒有,沒有這樣的人回來。
曼德的電梯無視就好。有核子帶來一條傳言,曼德電梯通往的樓層,無論哪層,都是被無業者包圍的空殼。曼德就是從那個地方來的,他取代了上一位電梯人,成為了曼德。
至于上一位電梯人從哪來,又叫什麼,誰知道呢。
曼德冷眼看着制服衣袖帶有血迹的蘇玉良,轉頭看向宋音:“你該出去上班了。”
這是他放過的第一個員工,又或許後者放過了他。總之,曼德等得起,他幹這些事已經幹了八年。
“好的曼德。”宋音迅速接受了電梯小哥的自稱,朝他擺擺手:“你确實恪盡職守。下次評選最佳員工時如果我還在合心公司,我投你一票。”
“你會一直留在合心公司的。”電梯人語調平淡。他始終是這個樣子,話語裡聽不出多少感情色彩。
在外人聽來,這似乎是段很簡單的分别寒暄,彼此分外友好,且都向對方表達了自己的祝福,完美的同事情誼——然而旁觀者蘇玉良絕對不會這樣想。
已死之人與殺人鬼怪,怎麼能其樂融融地交談呢?而最讓研究員在意的,莫過于已死之人的一句“如果我還在合心公司”。
此刻關于在與不在的讨論,将所有核子拼湊處的體系戳出了一個巨大的坑洞:除了合心公司,還能在哪個不為人所知的地點?這位年輕的職員從何而來,又在哪上學?無論如何,決計不可能是在現世,有一點已不用再懷疑:她是這片核域裡從沒被幸存者記錄下來的一部分。
人們還知道些什麼?人們什麼也不知道。甚至曼德這一偶然會出現在電梯裡的詭異,背後也有着一條自己的關系線,牽扯到電梯人的職責,以及合心公司最佳員工的評選。
這些全都隐于迷霧中,直到今天被人稍微窺探到了蹤迹。
兩人簡短幾句暴露出研究院所涵蓋記錄的一個重大缺陷:無數核子重複着同一條路徑,原先雖然盲目,但畢竟安全,此刻卻發現安全得讓人麻木。在一直依賴的路徑走下去,直到某刻閉眼墜入懸崖。
錯誤的答案比未知還要可怕。而此刻,錯誤與未知的集合靠近了她。
那絕對、絕對不是核子,即便蘇玉良為她流過淚,即便後者此刻面露驚訝、擔憂,然後問道:“你劃傷手了嗎?”
曼德站在電梯角落不動,旁觀這一幕,直到電梯門再次合上。
蘇玉良握緊了裁紙刀。
她壓力大的時候會朝詭異動手,也為有朝一日湮滅核域的行動磨刀。然而此刻,蘇玉良再次面臨了自己的壓力源,并發現後者遠比先前讓自己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