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工的電腦文檔裡，共有兩段文字。她此時将第一段文字剪切，粘貼在原第二段文字下面，接着便重複這樣的操作。非要說有什麼實質性的改變，那隻能是文檔前的空行增多了，在頁面的右邊，滾動條被壓縮到幾乎不可見的形狀。

壞了，宋音想，我成公司中流砥柱了。

她此刻無比确定，自己所做的工作在本公司裡是一件大事。

抱着對文檔内容的好奇，她繼續眯起眼睛俯下身細看——到底是怎麼兩段話能在電腦上反複疊代，走出這麼一長條路來。

【無業者無業者……無業者無業者】

【員工員工……員工員工】

宋音矜持颔首，确實很符合他們人生的基調，無非就是有沒有工作，會不會餓死。她起身，然而電腦前的職員同時扭轉腰部，面部帶着上半截身體朝宋音的方向前傾，随着她一起後移，二人的距離始終沒被拉遠。

職員的臉幾乎觸碰到宋音的腹部，然後仰頭，“咔”的一聲脆響。

“你做了工作以外的事。”

這張臉圓潤飽滿，與宋音剛剛看太多了的凹陷臉龐完全不一樣，但她腰部的扭曲感卻那樣相似，腿和臉的朝向完全相反，骨架錯位，像是背部和腹部同時朝一個方向曝曬的蛇，手臂卡在一個詭異的角度，身上并不帶有松緊的員工服被拽得緊繃。

這一古怪扭身将她胸口前的名牌顯露出來，人事部主管。

“效率低下。你被解雇了，無業者。”

女子背對電腦的頭顱微笑，下達着通牒。

主管的聲音不算小，頓時，在場敲字的、沖水的、擦桌子的，此刻人頭紛紛轉向了宋音，手上的動作也一并停止。原先嘈雜的房間一片寂靜，察覺不到呼吸的存在，最多隻能聽見主機運轉時散熱扇工作的聲響。

他們的情緒比無業者要多一些，後者始終瘦癟麻木，而這些明顯吃飽喝足的合心職員，多數人幸災樂禍。

為什麼要往主管那裡湊呢？主管也是要業績的。業績就是資源，資源就是業績。在員工資格評估時間以外，靠近主管的人，就隻能自動成為她的業績。

研究院通訊部核子阿列克謝，此刻也随之擡頭，舉動和所有人一緻，他的辦公桌位置正好，一擡頭就能看清事件全貌。

阿列克謝見過這樣的人，一個不曾接入研究院，因無知而觸犯了規則的核子，被發現時往往已經救無可救。他對圍觀這樣的死亡沒有太多興趣，但規則如此。

救不了，就不必救。

在主管話語落下後，宋音身上的制服顔色逐漸被黑，袖口消失，而衣領下浮現出“無業者”的字樣。

宋音棒讀：“啊哦。”

她丢掉噴壺，空出的手正好靠近女人的肩膀，繼續面無表情說：“我大老遠跑到這邊來，就是為了聽你解雇我的？”

宋音視野的周圍已經逐漸不可見，或許這一局也就這麼結束了——是的，她可以複生，在掌控更多信息的時候再來一局。但UP主内心已經在激勵地嘯叫：難道她是什麼很菜的人嗎？

‘或許我可以在死前對她的臉部造成痛擊。’宋音冷笑地想，‘就是你把那兩位卧龍鳳雛留在公司，反而對大動脈重拳出擊是吧。’

對自己具有較強目标期待的員工動了動自己的手指，感受到身體的操控權逐漸消失。她看向主管的可惡的臉、扭曲的肩膀、名牌拽出褶子的前胸，一愣。

名牌上寫着“人事部主管”。

在這一瞬，宋音想了很多，又或者什麼都沒想，似乎什麼都回憶起來了，又什麼都沒有記住。

她伸手拽向了主管的名牌。并且輕松地，把它拽了下來。

将薄薄的一張布料捏在手心，下一秒，宋音失去了意識。

.

全場寂靜，此刻，就連電腦主機也沒再發出任何聲音。

這位被解雇的、即将失業的可憐人，身上的服飾已經為其打上了标簽，她穿上這件制服越久，轉變的速度就越快。下一步，這位失業人員的宿命應該是被主管拿去發電，或者變成别的資源——但還是第一個選擇的呼聲更大，員工們也一直抱怨着這傷人眼睛的黑暗。

然而，原先坐在位子上的主管衣服瞬間褪色，圓潤的形體迅速變得瘦削、幹癟，顴骨突出，眼神麻木，呆呆地坐着。她呆在這個職位上太久了，成為無業者也用不了幾秒。

此刻沒有人注意她，所有的合心員工注視手握名牌的失業者，同樣的衣服和形體，但所有人等待這一身份标識，賦予這具身體全新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