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時，口幹舌燥，嘴裡發苦，像大病一場。

我發現我正躺在海底，周圍都是些叫不出名字的海底生物和植物，我隻能認出珊瑚。

奇異的是，我不但能正常呼吸，而且能看清至少百米以内的事物，即使在沒有任何光源的海底。

我上身還是那件橙色的混血營T恤，下身也是工裝褲和耐克鞋。我的傷口全部愈合了，T恤側面留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洞，證明我被捅穿側腹絕不是幻覺。

該不會，我是個被錯認的波塞冬之女吧？或者我媽其實是波塞冬遺族，而我緊要關頭“基因覺醒”？

用一個單詞評價就是drama，用兩個字評價就是狗血。

“喂喂，有人嗎？來個人給我解釋一下吧！”

我從地上爬起來，漫無目的地漂浮了一會兒，和每個海洋生物說話。黃銅棒的液晶屏有顯示時間的功能，我昏迷了24小時。

“你好。”一個像幽靈一樣全身透明的女人出現在我面前，她穿着初唐時期的漢服。窄袖、袒領、交窬裙，顔色鮮豔，秒殺素得像奔喪的古裝劇服裝。她的臉龐不失粉黛，卻完全勝過了我所見過的所有亞洲面孔。隻是她沒有多少表情，眼睛明亮而冷淡。

“你是誰？”

“我是誰？”她的表情出現些許波瀾，“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我是能量聚合體，還是一個人留下的記憶，或者被衆人崇拜又被衆人定義的神？要說出名字倒也容易，但這名字能夠完全代表我嗎？我有多少獨立意識，又有多少被不斷變化的傳說影響的思維？能百分之九十确定的是，我性别女，性取向為男。你就暫且把我當一個有些神通的普通人吧！”

我萬萬沒想到她竟然給出了這麼一段充滿哲學意味的廢話。我真希望能把它塞進一個老套的“發現自我，與自我和解”主題的西方電影，她肯定能憑這段話赢得奧斯卡獎。

“我隻想知道你的名字和被公認的身份。”

“這個好說，嫦娥或者常莪博士。前一個身份是神仙，後一個身份是研究人員。”

和忒彌斯一樣，又是薛定谔的神？

“你為什麼說自己百分之九十可能是女的？”

“常莪是女的，這算百分之五十。1993年秦墓出土了《歸藏》竹簡，裡面奔月的人被稱為‘恒我’，有人認為‘恒我’有男性色彩，所以剩下百分之四十可能還是女，有百分之十可能是男。”

“你怎麼連自己的經曆都搞不清楚？”

“因為這個世界就是唯物的，而我們神仙一直任由你們塑造啊！好在我的形象已經固定了兩千多年，文曲星才是最慘烈的，随便什麼人，但凡文章寫得好一點，中了個舉，就會有人說他是‘文曲星下凡’，文曲星被這麼亂搞，已經沒有獨立意識了。感謝唯物主義，感謝社會主義，國内迷信的人大大減少，我的形象可以就這麼固定下去，不用擔心未來有朝一日被改成奇行種了。不過現在的關鍵不在于我，而在于你，你是誰呢？”

“我是連晴雨，師範大學物理系公費師範生，尚未入學。”

“還有嗎？”

“我是希臘半神，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把祖上三代背給你聽。”

“我不需要，事實上，我知道你祖宗十八代的信息。言歸正傳，你的大部分人際關系都是圍繞‘學生’和‘半神’這兩個身份展開的吧？我要告訴你，你還有第三個發展人際關系的重要身份：神的後代兼神力繼承人。”

“呃，我本來就是神的後代呀。”

“我說的不是阿波羅，而是射日的那個羿。在中國，血緣和神力是分離的，是神仙的後代未必會有神力，有神力未必是神仙的後代。”

原來，有一個籠罩全中國的法術，名為“王侯将相甯有種乎”，它剝離了所有血脈中的神力，讓所有神的後代和普通人一樣，而普通人可以通過身份認同繼承神力。神力繼承要靠認同，隻要一個人堅信自己是某神仙的後人，或者有很多人認同他是某神仙的後人，他就能繼承該神的神力。例如唐朝皇室認李耳也就是老子為祖先，明朝皇室認朱熹為祖先。另一種認同方法是靠師門關系。而我這樣既血緣又有神力的在現代實在是少之又少。

我其實連多動症和英語閱讀障礙也不該有，因為我之前并沒有對半神身份的認同。然而，中國法術不能在希臘神的後代身上完全起作用，“王侯将相甯有種乎”也很久沒有碰到雙親之一是神的人了。于是它隻能在中國範圍内抑制多動症和閱讀障礙，我出國之後，閱讀障礙由于突然失去抑制開始劇烈反彈，比一般的半神更嚴重。

我不得不感謝這個法術，要不是它我肯定考不進現在的大學。

“但是，羿不是因為射九日而沒有變回神嗎？故事裡，他的長生不老藥被你吃了，他最後還被逄蒙殺了。道教尊崇黃老我能理解，但是為什麼你舉的例子裡還有朱熹呢？”

“國内關于神的定義很廣泛，隻要在神話故事裡有一席之地的人和被人們祭祀的人都算是神。朱熹算神，孔子也算神，隻不過他們沒有我這樣的實體，最多隻能給人帶來幾天好運氣。就連逄蒙也在這個範疇之内。”

“等等……你剛才是不是先說我繼承了羿的神力，再說我是羿的後人來着？這是不是說明在你告訴我之前，我就已經繼承了他的神力呢？”

“是這樣的，你雖然沒有在心理上認同，但在在行為上做出了和你祖先相似的事情，行為認同也可以有相似的作用。羿射殺了九個太陽，而你射傷了原太陽神的兒子和拉太陽車的馬。如果時間往前推上幾個世紀，你就可以有堅韌強壯的身體、出神入化的箭術和明察秋毫的眼睛，可是在現代你隻能有敏銳的視力或者強大的臂力。”

“也就是說，我的近視不痊愈的話，我就可以有肱二頭肌？”

“沒錯！”

“太可惜了！我早都習慣戴眼鏡了，視力變得更好遠遠不如強大的肱二頭肌肱三頭肌啊！！！”

“不花錢不手術就治好了近視，你就偷着樂吧！而且你現在可以看穿一切障眼法。”

“你真的住在月球上嗎？”

“真的，不過現在的科學儀器探測不到我和廣寒宮。隻有通過法術手段才能接觸到我和廣寒宮，而且我們也被禁止和普通人接觸。我們這些神仙是由中微子構成的也說不定？”

中微子？我隐約記得在物理課本上見過這個詞，但課本并沒有細講它是什麼。嫦娥與中微子、忒彌斯與唯物論，神話世界真是遍地驚喜啊！

“如果你沒有别的問題，我就要警告你一件事了：逄蒙打算拿你煉長生不老藥。”

我腦子裡立即閃過了一坨以人體實驗為主題的限制級血腥畫面，不禁打了個冷戰。

“情況比你想象的危險，繼承逄蒙力量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這一群人以法人的形式獲得了全球範圍的身份認同。”

“法人？他們開了家公司嗎？”

“就是PM，他們無死角監控了你三年。”

PM？Pang Meng？——果真是逄蒙！我萬萬沒想到，這家企業居然還源自中國！我一直把它當美國企業！

“為什麼法人就危險了？”

“現在社會認同這麼一條獲得神力的方法已經行不通了，人人都相信科學，不會普通人認為世界上存在神的後代。于是神力的繼承就隻能靠從幼年就開始的家庭熏陶或者師徒關系。這兩種方法無一例外需要大量的時間，而隻要加入了PM，獲得神力就不需要時間，因為PM公司的所有人都被某種規則算作一個人，一個法人。”

“類似于遊戲打團戰的時候，前者要每個玩家單獨注冊賬号獨立練級，後者隻需要一個賬号然後無限複制遊戲角色讓玩家使用？”

“差不多。并且法人死亡不是走物理程序，而是法律程序……不過，逄蒙正在被清算，總算是重創他了！這得歸功于你！”

“我？”

“沒錯，你公布了PM公司違法的證據，又碰巧鬧大了它在亞利桑那州非法建廠非法實驗的事。它股價大跌，官司無數，競争對手趁機落井下石！”

我從來沒想過在皇後區大戰Jack Little能有這麼深遠的影響。這就好比随手一擊打傷路邊小怪，結果沖到Boss房間卻發現被重傷的小怪就是Bo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