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事總是連着拜訪。
“你要再做一次實驗?現在?”你站在書房中間難以置信地瞪着奧爾菲斯。
“準确來說,是一個小時後。”奧爾菲斯合上書本。“當然,如果沃克先生願意就算提前到現在我也不會有意見。”
“……理由呢?你想得到的實驗數據是什麼?”你想不明白這一點。
奧爾菲斯并不回答。他總是如此,他們總是如此——也正因如此,你讨厭所有穿着白衣服的人,讨厭他的白色西裝,讨厭他們揮發着酒精氣味的白色大褂。
“我是接受實驗的人。”你壓抑着火氣,“我配合你的實驗,我有權得知你的實驗目的與實驗内容。”
奧爾菲斯哼笑。“哦,得了吧,沃克先生。”
他優雅地坐在那裡,像一尊漂亮的白色雕像。鏡片下的那隻眼睛,反射着紫羅蘭色的冷光。
“就算我回答你,你也不會相信我。”奧爾菲斯說。“所以我們幹嘛還要浪費時間在這些沒人在乎的事情上呢?”
你皺起眉。
你發現了什麼,你不确定;也許,但也有可能——
“你在想什麼,沃克先生?”奧爾菲斯雙手支撐在下颌下,他将目光鎖定你。
你問他:“奧爾菲斯,你拿自己做實驗品了?”
聽到這話,奧爾菲斯勾起嘴角笑了笑。同時,從他身上流露出一股危險和不羁的氣息。
“有什麼不妥嗎?沃克先生。”
這不是個好消息。
你想起你曾看到的實驗記錄。過往接受實驗的實驗體們十有八九都在回歸實驗場地後産生了異常行為,最典型的就是幻覺、記憶錯亂還有暴力舉動。
“……”你承認你有點抗拒。“如果非要讓我選,比起讓你這個瘋子接受實驗最後大開殺戒,我更樂意由我自己來承擔失控的風險。”
奧爾菲斯笑得大聲。
“别笑了。”你坐到他對面,現在來看你寶貴的調查時間恐怕是要荒廢在奧爾菲斯身上了。“奧爾菲斯,告訴我怎麼了。為什麼你最近那麼奇怪,又是在實驗中突然加大劑量,又是增加實驗次數——甚至這次連你自己都沒放過。你到底發現了什麼?”
“發現……不,不如說知道。”奧爾菲斯喃喃自語。“我知道……我的目的……這一切的意義……”
你嗅到了一絲不尋常。
“奧爾菲斯,不。”你福至心靈,腦海裡忽然浮現“回憶”的單純笑臉和她對玩伴的稱呼:“我是說——‘奧菲’。”
果不其然,奧爾菲斯對這個稱呼做出了反應。他像是漂泊多年的孩子忽然聽到了有着母族口音的呼喚一般,用一種迷茫的、孺慕的眼神看着你,等待着你的下一句話。
被那個奧爾菲斯用這種眼神盯着,你感覺有些不适。但還是繼續說:“‘奧菲’,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為了什麼東西在做這些事?”
金錢?權力?地位?還是,單純地享受折磨别人産生的支配感?
知道這件事就能更了解奧爾菲斯,就能更了解你的敵人。
“奧菲”茫然了一刻。
“愛麗絲……”他說了一個名字。
“……愛麗絲?”
“她……”
“她希望你這麼做?”
“……”
你焦急地看了眼時鐘。指針正一分一秒地移動;留給你的時間并不是太多。
“‘奧菲’?”你呼喚他。
“——知道這個,對你有幫助嗎?”
你你注意到奧爾菲斯的眼神在短暫的猙獰後忽然變得兇狠而傲慢。
“嗯?于連·沃克,你這缺乏教養的下等人。”他整了整袖口,一把抓住你的頭發。“我可沒聽說過哪裡的為客之道包括刺探主人家的隐私。”
“嘶。”
你疼得倒吸一口冷氣。你知道的,這是奧爾菲斯在用疼痛懲罰你,好讓你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行為是一種錯誤。
“你覺得你能看透我?”他逼問你。
“我當然做不到。”你退了一步。“因為做不到,所以才會好奇。就原諒我因為好奇犯下的這一次錯吧,求你了,奧菲?”
你明顯感受到他抓着你頭發的手攥緊了。
“這個名字你從哪知道的。”
“突發奇想的昵稱而已。”你咬着牙露出笑意。“不好聽嗎?奧爾菲斯?奧菲?”
他停在原地幾秒,然後松開了手。
“算了。不管你是從哪裡聽到的,别多管我的閑事。”
你直起身來,揉散了頭發。
“當然沒問題,尊敬的莊園主奧爾菲斯先生。”
被奧爾菲斯和你自己接連蹂躏的發型已經徹底垮掉,雪白的發絲淩亂地從你的額前滑下。看起來有些頹廢,但你的眼神比之前都要明亮。
“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開始實驗?”
奧爾菲斯意有所指地對你說:“我還是那句話:我不介意現在就開始實驗。”
是要對你的記憶動手了吧?啊,奧爾菲斯的一貫做法。
你猜到他想幹什麼,但還是擺擺手表示自己并無意見。
你躺在實驗台上,如一具屍體一般。
實驗提前開始,奧爾菲斯去實驗室調試藥水。
這裡隻剩下你一個人。
但也不絕對。
你轉過頭,對一直站在你身邊看着你的人問:“沒什麼想告訴我的嗎,‘奧菲’?就算再不喜歡我,這時候也該對我敞開心扉了吧。你看,我可是用自己為代價證明我是站在你這邊的人哦?”
“苦肉計,就是要在對方不知情時使用效果才好。”奧菲闆着年幼的臉坐在實驗台邊的凳子上,有些拘謹地并着腳尖。“就算你故意讓自己被打,讓奧爾菲斯給你删除記憶,可是我知道你的目的了,也不會因此多同情你的……不過‘回憶’和‘愚人金’大概會吧。”
“像個小大人。”
你毫不客氣地調笑他。随後問:“但你肯跟我說這麼多,說明還是動搖了一點對吧。所以能幫幫我嗎?告訴我,你和奧爾菲斯究竟是——”
奧菲的目光有些閃爍,他把手疊在一起擱在膝蓋上,盯着自己的鞋尖。
“你是幻覺嗎?”你笑眯眯地看他。
“我不是。”他慢慢擡起頭,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堅定地看着你。“我們都不是幻覺,也不是什麼幽靈。”
你期待地看着奧菲,等待着他的答案。
“我們,是原本自己留下的一道影子。”奧菲沉重地說。“作為影子,我們的存在方式就是追随光給我們的存在感。”
“這樣啊。”
“于連,你剛才說站在我這一邊。我可以相信你嗎?”奧菲似乎在隐晦地尋求你的幫助,但同時,他也在确認些什麼。
你平靜地笑着,似乎猜到了他的下一句話。
“你想取代現在的‘奧爾菲斯’嗎?”
奧菲深吸一口氣。“是的。這樣對你而言也有好處,隻要那個我消失,這裡的一切都會——”
“都會回歸正常?”你打斷他,表現得好像聽到了什麼古怪的事情。“這座莊園本來就不正常,導緻這一切的不隻是奧爾菲斯這個莊園主,還包括你們。”
“我們,至少我和‘回憶’,我們是無辜的。”奧菲着急地坐直身體,說到底他的心智和外表一樣,仍是個小孩子。“我們才是真正的奧爾菲斯和愛麗絲,隻是被困在這裡——我向你承諾,讓我們自由,我可以用你能想到的任何方式報答你!”
“你想讓自己和自己的家人脫離噩夢,我知道這種感覺。”你緩緩地警告他。“但是這未必是你的家人想要的。”
“不會的。”因為你表現出的不同意,奧菲急于證明自己的想法。“‘回憶’——愛麗絲一定想離開這裡的。因為那時候的那場災難一直在折磨她,她肯定不願意留在這裡重溫當時的感受,所以——”
“你有沒有想過,”你有些疲倦。“愛麗絲真正想要的,相比起離開莊園,她更希望和你在一起?無論在哪裡開始新的生活。”
奧菲的表情似乎破碎了,他忽然開始捂住臉喃喃自語——你見過這副表情。
“不可能,不會的。我做的事情一定對愛麗絲好,愛麗絲她……一定理解的。”
看到他這副樣子,你既覺得不忍,但又在内心深處感到厭煩。
你站到地上。
“夠了,我受夠了。奧爾菲斯,你這混蛋還打算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
你半跪在地,拿開奧菲擋住眼睛的手,逼迫他直視你。
當你拿開他的手,你注意到,奧菲幼稚的臉頰上多出了淚痕,在淚痕劃過的位置出現了玻璃質感的裂口,有黑色的烏鴉羽毛寄生般從裡面瘋長出來。
你從眼前匪夷所思的詭異一幕裡理解了什麼,寵溺般地輕輕笑了笑。
“想要逃離噩夢的人被噩夢困住,最後成了噩夢本身啊。”你撐着膝蓋起身,走到實驗台邊輕車熟路地拿起一罐藥水。“沒關系,我會結束你的噩夢。”
眼前奧菲幼年孩童的身體從羽毛中抽條瘋長,變成了你熟悉的奧爾菲斯的樣子。
他沒有對到來的危險做出應對,仍是保持着那副雙手被你強行移開的樣子,失焦的眼睛追随着你的動作。
“再也不用害怕了,奧爾菲斯。”你按住他,掰開他的下巴。
紫羅蘭色的液體灌進他的喉嚨,多出的部分從他的嘴角流下。
半晌,你丢開空空的玻璃瓶。眼前奧爾菲斯在的地方隻剩下一隻氣息微弱的紫色眼睛的烏鴉。這隻烏鴉有點眼熟,你想起這似乎是莊園裡經常看着你的幾隻烏鴉之一。
“回憶”在旁邊望着你。
“不阻止我嗎?”你閉了閉眼看向她。
“回憶”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