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公主昂起頭來,說道:“既然尋不到大刀,那饒了你也行,不過——”
她将目光挪到他身上:“你要告訴我,那封信到底是誰所寫?”
這句話令谌昔愣了片刻,他沒想到五公主如此聰穎。
“是小臣所寫。公主何出此言?”
五公主笑笑,雙頰便蕩漾起兩個小小的梨渦來,點綴得她的臉分外好看。
她說:“你撒謊。”
“谌昔既已認罪,公主何必多疑?”
“并非本宮多疑,而是你不擅長撒謊。顯然你對信中内容并不熟知,君子谌昔,你名滿天下,就算再沽名釣譽,也寫不出這樣拙劣的詞句。你也不必跟我繞圈子了。”
五公主将手背在身後,一本正經地說:“何況,你的字體自成一派,被世人稱為杜若體,舉世聞名。雖然你的墨寶不多,但是你的那幅《山河入夢圖》還挂在君父的昭明殿上,隻要将書信與上面的落款兩相對比,真相自然水落石出了。隻是到那時,讓君父也得知此事,那便是欺君之罪了。”
“公主聰慧過人,谌昔忏愧。”谌昔隻好拱手歎服。
五公主定定地看着谌昔,問道:“他是誰?”
“恕小臣不能說。”
“為什麼?”
“他隻是無辜卷入此事的人,弄巧成拙罷了。他無意得罪了公主。這是小臣的過失,小臣願意承擔。”
“砍掉一隻手也沒關系?”五公主歪着頭,十分認真地凝視着他。
谌昔并未回答,默然良久,才說:“他是小臣想要保護的人。”
此時萬籁俱靜,他們相對而立,在回廊之上,隻有風吹動竹葉的瑟瑟之聲。
他是,想要保護的人……
五公主在心裡咀嚼着這句話,忽然心頭顫動,仿佛與身邊瑟瑟秋風相伴共鳴了。
“轟隆”一聲,天邊響起一聲悶雷,随即噼裡啪啦的雨點由遠及近,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帶着穿林打葉的瑟縮寒意。
似乎又回到了那個陰暗潮濕的暗室,雷電呼嘯着從天窗上劈下來,轟隆一聲,短暫的電光下,她看到了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正用血肉模糊的斷掌,輕輕撫摸着她的臉。
猛烈的雨水如同密集的箭矢,殘暴地擊打在她們身上。
“她是我要保護的人,求求你們,讓她活下去……”
風雨如晦,白晝如夜。那聲音低沉嘶啞,似乎淹沒在風雨聲中。
一道白光劈過來,随後又是“轟隆”一聲雷鳴,将她從記憶裡抽離出來,狠狠甩到了冷冰冰的回廊之上。
“公主,你,你還好嗎?”
五公主睜開眼,才發現自己蜷縮在回廊的柱子底下,而谌昔,正半跪在地上,一臉疑惑地看着自己。
風雨潇潇,他那張白皙的臉,還有身上幹淨的白袍,都被雨水和竹葉打濕了,泛着水靈靈的光亮。
五公主這才發現,這個翰林學士,為了替她擋雨,自己挨到欄杆邊上,伸出寬大的衣袖遮住了她的大半個身子。
“笨蛋。”
五公主低低罵了一句。
谌昔聞言愣了一下,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五公主沒說話,靜靜将目光落在谌昔那張沾滿雨水的臉上。
濕漉漉的臉,就像是浸沒在清水下的白玉。而發梢上的水珠,則像一顆顆玲珑的水晶。唯獨發冠上簪着的杜若花,在雨水的淋打下,顯得蒼白又脆弱。
“這就是你簪着的杜若嗎?”
五公主伸出玉蔥般的手,輕輕将那簇蒼白的花摘下來,捧在手心上,仔細地端詳起來。
“是的公主。”
谌昔颔首低眉,顯得異常溫順。
“古人雲: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
她看着那蒼白虛弱的杜若花,歪着頭,不解道:“古人常以杜若自比,贊其高潔傲岸,可是這杜若,竟是這般小巧玲珑,弱不禁風的模樣,與傲雪的梅花、淩霜的菊花相比,太脆弱了一些。”
谌昔并不惱,而是輕輕地湊近,微笑着低頭看着她手中的杜若花。
“杜若隐于山間,與野草同生,不以清白高潔自居,不與奇花異草争春,虛懷若谷,不染塵嚣。雖非傲雪淩霜之骨,卻有迎風欺雨之志,身雖隕而志不窮。臣喜愛的,是此氣節也。”
他的聲音溫柔而緩慢,似乎将風雨也變得柔和了起來,淅淅瀝瀝的風雨聲,也隻為了他伴奏。
五公主忽然覺得手中蒼白虛弱的杜若,也變得可愛了起來,便微微一笑,将那花籠入袖中,随即整理好衣裙從地上站起來。
“你的手本宮不要了。”想了一下,她又補充到,“本宮不稀罕。”
為了找補,她又煞有介事地說:“但是,君子一言,驷馬難追,本宮之前的話既然落地了,就必須有個結果。”
谌昔聽得雲山霧罩的,不知自己的手還能不能保住。
正迷惑間,但覺手腕一陣刺痛,低下頭時,發現自己右手的腕心已經多了一個淺紅色的牙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