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公子去邊關的時候,認識的宋姑娘,但是當時,她還不叫宋之晴這個名字……”杜知微捧着吃了一半的燒餅,陷入回憶裡,“記得當時,順甯公主常吃這個姑娘的醋,又吵又鬧的,把公子折騰得半死。畢竟當時,她和公子也才定親不久……”
“哦,我想起來了,是他們剛剛定親,去邊關給谌伯伯報喜的那一次是不是?”
“對。想來也有很多年了……”杜知微歎了一口氣,“後來公子還把那個姑娘帶回了京城,讓她和宋之儀相認了。再後來,公子落難,也多得宋姑娘一直暗中接濟着。”
“這個宋姑娘,也算是有情有義啊!”甘仲贊歎着,又吃了一個桃酥。
“是啊,可惜,公子走後,她也消失了,我再也沒見到她了。”杜知微說,“隻是,假若那孩子是她所生,她為何不親自撫養,而願意将自己的親生骨肉放在瑤玉宮這等龍潭虎穴裡?”
“她會不會是……”甘仲轉過頭盯着杜知微,慢慢說道,“不在人世了?”
知微手一抖,半個燒餅掉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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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風雨未歇,武拾道睡在床闆上,輾轉反側,但見眼前影影幢幢,似有孤鴻。
他披衣而起,聽着風雨聲,尋那孤影而去。
“哥哥,是不是你回來了?”
武拾道借着微弱的雨光,朝那黑洞洞的門外喊。
猛地,背後卻傳來一陣厚重的腳步聲,那聲響是從堂上傳來的。
武拾道趕忙回身,定神一看,隻見三四個燈籠有如鬼火,照得大堂紅光慘烈,有如靈堂。
火光映照着那幾張臉,半明半暗,有些滲人。
“你們是人是鬼?從哪裡來的!”武拾道大喝一聲,正要揮拳沖上去。
但見為首的那個人喊了一聲:“且慢!武将軍不識得老夫了嗎?”
說着,那人将頭上的氈帽取下來,微微笑了一下。
“啊?太、太傅大人?”
武拾道見狀連忙把拳頭收了起來,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甘盤指着身邊的幾個說道:“這位是常侍李冰,這位是禦史鄭自謙,這位是國舅張崇。”
武拾道一下認出來了,這便是當今朝中“清流”一派,也就是“保王派”,他們與順甯和太師不同,是站在小陛下這邊的。
“雨夜冒昧前來,還請武将軍見諒。方才金銮殿上,見到武将軍有忠君愛國之心,因此我們派人悄悄跟了武将軍一行人,來了這裡。”
武拾道聞言,垂下眉眼,淡淡說道:“太傅大人,拾道知道你要說什麼。但是我答應了哥哥,隻是戍守邊關,抵禦敵寇,絕不參與朝廷争鬥。”
他又将誠懇的目光看向甘盤:“我知道如今順甯得勢,陛下蒙羞,衆位大人們宵衣旰食,勞苦功高。我保證,無論順甯如何得勢,我都不會讓她得到邊關一兵一卒,更不會與她勾結,你們大可放心!”
“武将軍,”甘盤歎了一口氣,神色憂凝,“你知道,朝廷大亂,邊關防守得再好,也不過是外強中幹!自從先帝駕崩之後,朝廷大亂,朝中官員三日死一人,旬日死十人,百姓更是民不聊生啊!”
甘盤将目光輕輕放在武拾道身上,語氣中帶着充分的把握,他知道武拾道很快就會回心轉意答應自己的。
他說:“谌昔,生前的願望,便是守護百姓安甯,還世間一個海晏河清。”
果不其然,武拾道立馬瞪大了凜然雙目,咬着牙說:“你休要再提哥哥!你這個貪生怕死的懦夫,我哥哥蒙受誣陷,就連結下仇怨的沮長離都跪在東直門外為他求情,你是他教導他四書五經的恩師,從小看着哥哥長大,哥哥蒙難,你卻一句求情辯解的話也不肯說!”
甘盤的臉皮顫動了一下,他輕輕搖了搖頭,神色寫滿了悲哀和愧疚,他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不是老夫不願為他求情,是不能求情啊!”
“哪有什麼不能!”武拾道喊道。
這時,禦史鄭自謙上前來說道:“武将軍,你可知道,如今的三公,其實隻有兩個,一個是太傅大人,一個是太師李川會,從前的太保劉緻,就是因為當年的案情,被貶為幽州吏。當時陛下氣昏了頭腦,一聲令下将所有為谌昔求情的人都貶黜了。假若當時太傅大人也被貶,如今的朝廷,還有誰能在順甯公主和太師的把持之下,為陛下和天下道義争得一線生機?”
武拾道沉默了一會,才擠出一個無力的笑來,他說:“可是,這都與我無關。”
他的目光忽地破碎了一般,染上了絕望和心酸,他咬着牙說:“哥哥已經不在了,你們再怎麼苦心孤詣、卧薪嘗膽,都不過是為了你們信奉的天子!而我,我隻信奉哥哥一個!”
風雨聲淅淅瀝瀝,武拾道背過身去,隻丢下一句話:“你們走吧,武某不送了!”
然而甘盤卻并沒有要走的意思,國舅張崇對甘盤抱怨道:“這個武将軍,目無君上,還有什麼可說的!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走吧!”
常侍李冰看看武拾道,又看看甘盤,隻好委婉說道:“既然如此,武将軍鎮守邊關也辛苦了。隻要不與順甯同流合污,也算是為陛下盡心盡力了。”
這時,沉默良久的甘盤開口了,他的聲音蒼老且有些顫抖:“武将軍啊……你真是誤會老夫了,假若老夫隻将谌昔當做棋子,隻是信奉天子的忠臣,老夫今日也不會冒着雨來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