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路東門在省醫科大東校門的馬路對面，是一條年代已久的小吃巷子。

羅夏恍惚了一刻，思緒猛然被拉回到數十年前，還在省醫科大讀書時的那些傍晚。

城南路上的石子踩在腳下，令人親切。

葉展将車停在甬道外，兩人下了車。羅夏擡起頭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心情忽而敞亮起來。

各色小吃攤前，是人頭攢動的大學生們的身影。羅夏眯起眼睛，嗅到熟悉的煙火氣。或許不止這些，是大學那段沒晚自習的回憶裡，傍晚該有的氣息。

兩人并肩向巷子裡走去。

他們的“老地方”是一家數不清開了多少年的燒烤店。

省醫科大的學生們都知道，那家燒烤生意火爆，老遠就看到露天的桌椅，洋洋灑灑沿路擺了好些桌。

葉展占了座，羅夏去店裡買啤酒。

老闆娘還是那個老闆娘。她五十來歲，個子不高，和十來年前相比她原先圓潤的臉上眼角已經多了幾道皺紋。

老闆娘還系着圍裙，滿面和善的笑容。她一眼認出羅夏：“喲，有日子沒來了，要不裡面坐？”

“不了，随便吃點兒。”

店裡很吵鬧，比老闆娘高出一截的羅夏低下頭湊近了她大聲說。

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像個大學生一樣。畢竟老闆娘對自己印象深刻的原因可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

“哎，你還記得咱研二的時候，你在這跟人幹架，差點把人家店給砸了——”

羅夏剛戴上一次性手套，聞言眉毛一挑，把一串滾燙的鱿魚從竹簽上撸下來，伸長手探過桌子使勁塞進葉展嘴裡：“吃個燒烤堵不住你的嘴！”葉展被燙的往後一退。

“是呀，記得可清楚了！打完就跑了，我都自認倒黴，自掏腰包準備請人來修了，結果第二天來了個人讓我定損，說要雙倍賠償……問他是誰也不說，嗨呀，後來才知道是你差的人。”

老闆娘不知何時站在羅夏身後，滿面笑容地回憶着，手裡拿着兩瓶冰鎮啤酒。

“這個送給你們喝，工作忙吧，好不容易來一趟吃好喝好啊。”

葉展那原本毫無血色的臉龐硬是憋笑憋出一抹紅暈。然後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

羅夏用殺人的眼神盯着葉展。

葉展原本笑的合不攏嘴，見狀立馬不笑了，使勁抿唇。

“你看看你，多大的人了，還跟個大學生一樣。沒事提它幹嘛。”羅夏斜了一眼葉展：他倒是和六年前無異——那蒼白如故的，俊美甚至稱得上漂亮的面孔，說他是個本科生都不為過。

羅夏倒了半杯啤酒，先放到了葉展跟前。還是語重心長道：“少喝點兒啊，就你這身體。”

慢慢消失了笑容的葉展垂眸，目光靜止了一刻。

他看着羅夏終于緩和了些的神情，輕松地一勾嘴角：“那不是天天和學生待在一塊兒，心态年輕嘛。”

傍晚下過雨的石子路有些泥濘。大學城十年前就說要建地鐵，卻遲遲沒有動工。因此這裡的店面也不敢随意擴建翻新，如同堰江飄忽不定的雲雨，時刻準備着為新的裡程讓開道路。

他們是在夾縫中生存的蝼蟻，城市的邊角料，卻是羅夏醫生心中的地基——他存在過的證據。

必不可少。羅夏想着，點着了煙出神地望着那些攢動的身影。

在他眼裡，洋溢的青春讓他們都格外好看。

現在大學生的穿着普遍偏愛極簡風格黑白灰，在一衆失去色彩的衣料裡，突然閃現出一抹華麗的正紅。

突然之間，視野裡闖進一個熟悉的身影。

羅夏首先看見的是個子高些的紅衣青年，和他并肩的另一個年輕人矮了小半個頭，穿着灰色中式襯衣，戴口着黑口罩。

巷子忽然起了風，桌上的一次性塑料桌布被吹得一塊塊鼓起來。

那個單薄的背影，紅色短風衣被夜風吹鼓起，身體仿佛在紙袋中晃動。

灰色襯衣的年輕人個子矮些，雖然留着短發，但走路的姿勢像是個女孩兒。

羅夏一眼認出那個紅衣青年。

那青年留着鬈發，額前鬈曲的劉海有些長了，遮擋着他的鏡片。

光線很雜，但還是看得出鬈發青年的臉在正紅色衣領的襯托下白的發光，仿佛一件易碎的瓷器。

他正扭頭和灰衣年輕人說話，擡起手扶了扶眼鏡。

紅衣青年站在門口和老闆娘說了句什麼，那灰衣年輕人點點頭，先進到店裡面去了。

“怎麼了？看什麼呢？”

葉展疑惑地擡起頭，看着手裡拿着吃了一半的羊肉串呆住不動了的羅夏。

“咱們換個桌。”羅夏說。

他端起盤子，走到正對着店面的桌子坐下，繼續吃着串，一面擡頭往店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