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羅夏和葉老師一同在療養院做一場演講,後從療養院出來的羅夏就看到老師面目全非的屍體倚在那棵石楠樹下。
擡杆被撞碎,車子是橫沖直撞毫無章法地闖進來的。據堰江支隊警方的調查結果兇手系醉駕,當場死亡。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直到後面的車不耐煩地鳴笛,才将羅夏拉回到現實。他小心翼翼地收回目光,一咬牙開進院裡。
銀色的越野車在入口停頓了一下,第一次駛入江城療養院的大門,徑直朝接待大樓而來。
季從雲在大樓門口眯着眼睛看了好一會兒,目送着羅夏和小吳下了車,依舊紋絲不動。
……
看到季從雲遠遠的站在大樓前,羅夏鎖了車,又回頭看了一眼那棵石楠樹。
正是石楠花盛放的季節。江城療養院裡遍地種着合歡,花香四溢,可他卻獨獨聞到帶着血腥味的石楠花的氣息直沖頭腦。
羅夏強忍着嘔吐,手發着抖點燃了煙。
“六年了。”羅夏歎息道。
“你也知道?還有臉來。”季從雲走在前面帶路,看都不看羅夏一眼。
季從雲嘴唇薄的鋒利,笑起來嘴角向下。
羅夏沉默着。季從雲領着他們快要步入進療養院的迎賓大樓時,羅夏怔了一下,還是把剛點燃的煙熄滅在垃圾桶裡。
“檔案室現在都歸你管?”
“嗯,你不是知道麼,去年年底和你差不多時間升的職。”季從雲語氣冷淡,像在和不相幹的人說話。
顧振東也算的上季從雲的老師。當年自從葉方舟出了車禍,顧振東也就帶了季從雲一段時間。如今也可以說是他的老闆——顧振東除了是省醫科大的教授,還是江城療養院的院長。
電梯門打開時正巧遇到了顧朋。羅夏怎麼也想不明白像顧教授那樣的學術界大鳄,究竟是怎麼養出顧朋這種不學無術的花花公子的。
随着電梯門打開,身着酒紅色西裝,梳着背頭的顧朋走了出來。他周身散發着一股男士香水味,濃烈地撲面而來。
羅夏稍微皺了皺眉,屏住了呼吸。
“喲,羅主任,真是貴步臨賤地——”
這也是羅夏讨厭顧朋的原因之一。雖然香水的确是高級的,但太過濃烈,仿佛從頭到腳鞋底子裡都灑了半瓶。
待電梯門關上,羅夏攢眉看向季從雲:“你還和顧朋混在一起?”
方才顧朋和二人都禮貌而表面地打了招呼。電梯門關上那股香水味仍然經久不散,羅夏厭惡地捂住口鼻。
“關你什麼事。”
季從雲自從他踏進療養院直到現在,都沒有正眼看過他一眼。
羅夏不做聲了。
他知道季從雲還在為葉老師的事耿耿于懷。
季從雲是羅夏的大學好友。羅夏知道他的不容易,季從雲出身堰江城郊的一個偏僻村落,考上省醫科大家裡就幾乎再也沒給過一分錢,靠着兼職和助學貸款艱難地完成了學業。
雖然羅夏在大學時期經常接濟他,但季從雲個性要強,最開始的不樂意到最後堅持打欠條。
羅夏最開始覺得欠條什麼的太不夠朋友,但無奈拗不過他,最終還是答應他打欠條。
盡管在導師死後,季從雲對他一直心存芥蒂,但錢還是在參加工作後幾乎以最短的時間還清了羅夏。
想到這些,羅夏眼神複雜地看了季從雲一眼。
他知道季從雲的性子要強而偏激,但還是很不希望曾經的好友和顧朋那一類人混在一起。
——那是深淵之源。
當初畢業季從雲執意要去江城療養院工作,羅夏就是十分反對的——“他開的待遇多好,我需要的是什麼,你這種衣食無憂的人根本不懂”羅夏永遠記得那個不歡而散的下午。季從雲摔門離去的背影和大一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模一樣——他的那件牛仔外套,穿了整整六年。
江城療養院的檔案室很大很敞亮,比羅夏在醫院的主任辦公室還要大許多。
季從雲從一串鑰匙裡熟練而精準地找到某一把,打開了檔案室内側的另一扇門。
“都在這了。”
季從雲把幾個檔案袋甩在辦公桌上,看了一眼站在羅夏身旁的小吳,沒有多說什麼。
羅夏翻了翻病曆,都是一些常規的治療記錄。“隻有這些?”
“就這些,多的沒有。這些是複印件,你可以直接拿走。”季從雲淡淡地說。
羅夏擡眼看了看門外站着幾個人,那些人好像時刻盯着檔案室内的情況,他們的一舉一動都被看在眼裡。
季從雲作出一副不耐煩的神情,催促道:“沒别的事趕緊簽字吧,慢走不送。”
……
小吳開車,羅夏坐在後排,正眉頭緊鎖地研究着病曆。
“羅老師,有什麼收獲嗎?”小吳扭過頭問。
幾乎算得上是白來一趟。羅夏歎了口氣翻到最後一頁病曆随便掃視過去,剛想這麼說,突然敏感地瞥到——那個病曆的教育經曆那一欄裡,赫然寫着“省醫科大”四個字。
不知怎的眼前忽然閃過葉淨月的臉。羅夏猝然道:“還不好說。”
他抽出那頁紙,赫然來了精神。“你把我在前面那個路口放下,你先回科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