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水村】

越野車又往前行駛了一段。馬路愈來愈狹窄，最終消失在一片密林的草地前。羅夏來了遠光車燈，繼續朝前開。

泥濘的地面到處是凹凸不平的石頭，哪怕坐在越野車上兩人也感到颠簸不已。

車子最終停在一處湖泊邊的樹林裡。

冷藤打着手電，照射着腳下的草叢。用長雨傘敲打一番後才跳下了車，對剛要打開車門的羅夏說了聲“小心”，示意他從自己這邊下。

齊膝深的草叢裡極有可能藏着毒蛇。羅夏領會到冷藤的意思，彎着腰蜷縮着高大的身體，艱難地跨進副駕駛，從冷藤踩過的地方下了車。

“這景水村确定是個村？”

羅夏皺着眉把手電光向遠處照着，密林旁邊有一個不大的湖泊，湖面并不平靜，月色下看得出正汩汩地流動着。應該是連接着不遠處的長江，但目之所及沒有一個房屋。

冷藤不知何時折了兩根一米多長的樹枝，扔給羅夏一根，二人敲打着草木摸索前行着。太陽曬了一整天，灌木叢中還是留存着昨日陰雨的潮濕。

“這邊兒。”見羅夏有往那湖邊走的意思，冷藤直起腰，用棍子指了指密林另一邊。

感到鞋子裡進了些泥水，羅夏拖着腳步朝冷藤靠近去：“為什麼一點兒村民的生活痕迹也沒有？”

“景水村的村民分布的比較散，但多集中在長江邊上。”

終于離開了濕窪的草地，冷藤的手電遠遠照着一片低矮的石牆。“林子太密，這湖邊太潮了。靠近江邊反而沒那麼潮濕，村民大多把房子建在那兒，以捕魚為生。”

“你還挺了解，看來做足了功課啊。”黑暗裡羅夏讪讪一笑，看不清冷藤的表情。“那我是得感謝你冷隊你，不然别說工廠，跟着這個破導航我可能連村子在哪都找不到。”

聽着羅夏的話，冷藤不發一言。隻引着他朝景水村走去，終于遠遠看到了一些零星的燈光，透過像是紙糊的窗從茅草蓋的房屋裡傳來。

“想不到現在還有這麼落後的村子啊。”羅夏感慨道。他在電視上看到的什麼“新農村”全是一幢幢排列整齊的小洋樓，氣派的帶着大花園——都快趕上小葉家的江城别墅區了。

羅夏當時心中甚至有跑到農村蓋個自建房，帶着高亞甯在那擺爛一輩子的想法。

“其實幾年前這裡也收到區政府的撥款說要改建，但錢并沒有落在村長手裡。”冷藤沉聲說，“村民家裡大多連電視都沒有，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這件事。改造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羅夏沉默了。十有八九和顧振東有關系。看來這片荒村他已經盯了許久了。

像是有意避開那些亮着燈的茅屋，冷藤帶着他一路穿梭，最終見到了那間工廠。

“這就是顧振東的廠房？”

羅夏打着手電，仰頭看着工廠的頂棚。和照片上一樣，工廠隻搭建了一個區域，廠房裡幾乎沒什麼陳設。羅夏有些沮喪。

“行了，回程吧。”冷藤環顧了一下工廠的場景，不能說沒動工，幾乎是剛剛搭建好的廠棚。“大緻情況我也了解了，後續就看你們能不能摸清顧振東的研究情況。我會以專案組為重，配合你們。”

冷藤的話聽不出情緒來。羅夏想說些什麼，卻感到他的語氣中似乎夾雜着别的複雜情緒。隻好先閉上嘴，跟着冷藤朝他們來的方向回去。

密林中還是一如既往地灰黑寂靜。羅夏跟在冷藤身後，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了靠近公路邊的地帶。

羅夏的車停在樹林裡，回來的路好找很多，冷藤的手電燈遠遠地照亮着車子。

湊近了些，看到越野車前閃動的螢火——和方才在廠房看到的如出一轍，冷藤心中一沉，直覺不妙。

冷藤突然一把拉住了正準備往前走的羅夏。果然那車子裡的螢火突然之間光芒閃耀，發出一陣刺目的白光，黑暗的密林被突然發出的光線刹那間照亮。

冷藤身手敏捷，在爆炸聲響起之前就快步上前扯住羅夏将他往回拽，同時撲到羅夏身上，用力将他撲倒在坑坑窪窪的泥草地上。

羅夏剛想呼喊出聲，爆破聲就響徹在耳邊。公路上傳來一股滾燙的狂風，帶着飛速的石子泥土飛濺地來。二人被熱浪掀得飛出去，羅夏的身體重重摔在泥濘的土坑裡。

塵埃落定，飛濺的碎石和車門碎片砸在冷藤身上。方才羅夏因那陣狂風而閉着的眼睛終于睜開，羅夏用力晃了晃趴在自己身上的冷藤的肩。

被高溫氣流燙傷的灼熱疼痛感從赤着的雙手和小臂傳來。羅夏看着頭埋在他胸口的冷藤——他背後的夾克已經被高溫扭曲的變成黑色，發出一股燒焦的氣味。

“冷隊，醒醒！”

黑暗裡恢複了寂靜。隻有樹林邊車子燃燒發出的噼啪聲。羅夏擡起頭，寥白的月色慘淡地照在他眼裡。除了手臂上的灼痛，羅夏沒有受傷——冷藤方才撲在了他的身上。

羅夏艱難地坐直了起來，搖晃着昏迷不醒的冷藤，一面拍着他的臉。臉上挂彩的冷藤垂下頭去，卻直直地往後倒去。羅夏又一把抱住他。

掀開他後背的夾克，果不其然，一片血肉模糊的景象印入眼簾。被燒傷的皮膚粘着襯衣，可怕地随着羅夏扯衣服的動作就将要脫落。羅夏心中一緊，趕忙沒有繼續動下去。

将昏迷不醒的冷藤輕輕側靠在石頭邊，羅夏從土坑裡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拖着步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過草地，走到公路旁，用發抖的手正要撥打高亞甯的電話。

突然羅夏聽到，不遠處寂靜的密林裡傳來一陣響動。像是衣擺摩擦灌木的聲音，正向自己靠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