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堰江市】
葉淨月阖眼聽着瓦爾登湖,靠在搖搖晃晃的車窗邊竟不知不覺睡着了一會兒。
睜開眼發現天已經蒙蒙亮。沒有朝霞,東邊的天際發着陰沉沉的白光。
不用打開地圖都知道已經快到堰江了。他歎了口氣,剛想搖下車窗,忽然餘光瞥見正趴在副駕駛靠背上熟睡的羅夏,放在車窗按鍵上的手一停頓。
商務車在市精衛的停車場裡停了下來。葉淨月望了一眼還沒醒的羅夏,對司機小王輕聲說了句“别急着走,讓他多睡會兒”,随後輕輕打開車門下了車。
一股濕熱的空氣撲面而來。葉淨月皺眉擡頭,望着陰霾的天,地面還是濕的。
吳艾榮說的沒錯,昨夜又下了雨。堰江的氣候還真是遠比不上山清水秀的鏡城。
葉淨月從側門進了門診大樓。路過消防栓的反光鏡他停頓了一下,略微打量了一下自己,随即皺起了眉。
不知剛才在車上睡着了幾個小時。好像很久沒照過鏡子,在洗手間裡洗了把臉他擡起頭,被自己的半死不活的樣子吓了一跳——
摘了眼鏡,黑眼圈在他還帶着點兒病氣的蒼白的臉上看起來更明顯了。頭發也有些淩亂,沾了水耷拉在他消瘦的臉頰邊。
難看死了,一會得去換個大點兒的黑框眼鏡遮一遮。葉淨月按了按自己淤青一樣的黑眼圈,歎出口氣。
……
葉淨月正整理着堆積如山的病曆之際,吳艾榮敲了敲主任辦公室的門,随後推門而入:“小葉,上面喊羅主任去開早會呢。”
“早會?昨天白天跑了一整天,又坐了一夜車,羅夏這會兒還在補覺呢。”想到這些天的勞累奔波,葉淨月皺起了眉,停頓了一下:“羅主任年紀大了身體也不行。你去跟上面說一聲,他的出勤就免了吧。我代他去就是。”
“不用,我自己去。”
羅夏忽然推門而入,徑直走到辦公桌角落處,打開衣櫃開始換工作服,一面不忘翻他白眼:“我剛在車上眯着一會兒,你倒好,自己先跑來了。”
他看了一眼坐在自己位置上的葉淨月,說:“你不困?趕緊回去休息吧。今天這兒沒你個實習生的事。”
科室每周一的例行早會多是統計彙報一下最近的病曆,事也不多。
其實他完全有不去的理由——但身為主任,不去羅夏總覺得心懷愧疚。
“那我跟你一起。”
葉淨月已經将病曆整理好,從辦公桌前站起來遞給羅夏。
二人跟着吳艾榮穿過門診部的走廊,坐電梯一直到十二層。
羅夏感到奇怪,這好像是去大會議室的路:“不是科室的例行早會麼?”
“不,今天院長也來開會,所以就安排到大會議室去了。”吳艾榮還在不停看着一會要講的資料——這幾日幫羅夏他們加班忙的連軸轉,自己一會要講的報告還得臨時抱佛腳的背下來。
推開會議室的大門,長桌上坐滿了各個科室的主任,旁邊還站着一些在聊天的醫生。
除了院長,人已經基本上到齊了。羅夏到李主任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低聲問他:“最近出啥事了麼?我不是記得不久前才開過大會嗎?”
“也沒什麼大事,隻是說這兩天淮口人醫的蘭院長要來。”李主任看了看站在羅夏身後的葉淨月和吳艾榮,“帶這麼多人啊。”
“帶他們長長見識。”羅夏側過頭壞笑着說。聲音提高了幾分,故意讓葉淨月聽見:“這小兔崽子,連咱們精衛的院長都還沒見過吧?”
葉淨月保持着微笑,不動聲色地擡腳,從椅背下的镂空處踢了一下羅夏的屁股。
羅夏沒防備,被吓得在椅子上彈了一下,鐵着臉扭身想站起來揍他。
李主任将這一切看在眼裡,憋着笑按住羅夏的肩:“算了算了,年輕人都這樣——對了,這是小葉麼?”
“李主任,您還記得我?”
葉淨月驚訝地側過身。
李主任和省醫科大的葉方舟從前是老相識。他知道葉方舟的妻子曾經在這兒住院,葉方舟還在世之際也經常來他們精衛,有時候會把小葉帶在身邊。
不過距離上一次看到小葉也将近七八年了,那時候他還是個小孩兒。李主任打量着如今穿着白大褂、戴着黑框眼鏡的青年,和記憶中那個小孩的變化還是挺大的。唯一不變的就是那頭自來卷的鬈發。
“當然了。”李主任對他和藹地笑了笑,“我和你爸爸也算是老朋友了。”
聽到“爸爸”葉淨月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僅僅留存半秒,快速恢複如常:“我也還記得李叔叔。我爸忙的時候總把我放在您辦公室,還經常麻煩您帶我去食堂吃飯。”
李主任看着戴黑框眼鏡的鬈發青年,歎了口氣:那身量雖然拔高不少,還是和以前一樣單薄消瘦。
想來小葉也是個可憐的孩子,葉方舟走的時候他年紀還小,肯定照顧不好自己。
“羅主任你也是,一看就沒把小葉照顧好。”
李主任說話之際,會議室忽然安靜了下來。院長帶着幾個醫生走了進來。
*
明月茶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