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鸾沉默了一會兒，童光以為她在勾題，沒細聽自己問了什麼，然後就聽單鸾說道：“不是。”

單鸾說：“我和小婷老師沒血緣關系，算是......”她想着她這種情況應該不算收養，但又不知道怎麼說，“小婷老師人好，資助我的。”

童光有些驚訝，最近她們倆人走得近了一些，加之單鸾也算半個出名的，她不像單鸾那樣一根筋兒似的隔絕五服之外，奇奇怪怪的傳聞多多少少聽過一耳朵。李小婷自然是不避諱這些的，她不太管事，也不太打聽，但每次考試都會自個兒捉摸一下成績表，單鸾有什麼困惑也會跟她說。她大大方方跟着周遭的同事們說起“我家的小孩兒”，單鸾這裡有什麼特殊同事們多少都會和她提一嘴兒。

她們沒去特意說過，也就沒人知道倆人具體是什麼聯系，隻知道關系匪淺。後來不知怎麼的就默認為姨侄女了。大家都這麼默認，童光也就理所應當地附和了。

李小婷生活中過得敷衍，特愛“對付對付”，為人随意。但教學風格卻是極其說一不二，堪稱嚴苛。她帶起來的班級底下苦其“暴政”久矣，覺得她古闆得沒人愛，私底下給她取了個“老處女”、“鐵處女”之類的外号。他們覺得李小婷生活裡肯定也變态得很，她家的小孩兒在這種重重的重壓下日子必然不好過，這麼重的濾鏡下，連帶着單鸾锱铢必較似的打工日程都合理了起來，從沒人往她“家境不好”的這方面上想。

童光是多麼靈光的一個人，聞弦聲而知意。若是單鸾雙親健在、境況良好，何必要個非親非故的人來資助她上學？又何必在有人資助的情況下繼續邊工邊讀？家家的經難念，怕她尴尬，童光識趣地沒去問她家裡的情況。

單鸾本以為她會問，等了一會兒，看她突然奇怪地沉默下來，小心翼翼地怕觸及到她的傷心處似的，反而覺得有些好笑。她不知道怎麼解釋，怎麼說好像都有些多餘，最後也隻是說:“也沒有你想象得那麼複雜，我沒有其他家人了，和小婷老師的關系又有些複雜，解釋起來會很麻煩，他們随便說說，也就沒有澄清過。”

童光不知道怎麼接這茬，隻好點點頭“噢”了一聲。

倆人一時無話，畫室驟然間冷漠了下來。童光有些尴尬地擺弄着手機，企圖找個什麼話題來終結這奇奇怪怪的氛圍，她不知手指壓到了哪個鍵，手機短促地響了一聲，很快又歸于沉寂。

單鸾聽到聲音轉頭過來問她：“怎麼了？”

“是我媽......”童光皺着眉看着手機屏幕上一閃而過的電話号碼。她媽媽是個大忙人，這點還真是給論壇那群人說得上一丁點兒的邊，真真是用時間換金錢的那種忙法，最忙的時候一周下來童光要在周日的晚餐桌上才能跟他風卷殘雲似的吃一頓晚餐。她這拼命三娘似的勁頭換來的是童光相對優渥的生活，在這個‘小靈通’還是個潮流物件的當下，她已經快人一步，能夠擁有一台更為稀罕的滑蓋手機了，童光實在沒法怪罪她。

童光心下奇怪，一邊說怎麼這個時間給她來電話了，一邊手指熟練地選中那個熟悉的号碼回撥了過去，“不小心按掉了......”

“喂？媽媽？怎麼了？”

緊跟着的便是一片沉默。

單鸾擡起頭來，隻瞅着童光那張本來有些笑意的臉上明晃晃地黑了顔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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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琳嗎？在留觀室五床，左邊第一間房間就是。”倆人一路打車直往普甯市醫院奔，進門都不需要多打聽，就看見幾具擔架和鬧哄哄的人群在急診門口那堆積着。童光跟着前台幫忙查信息的護士連連道謝，護士看她年紀小，安慰她道，“你是她小孩兒嘛？病人沒什麼事的，就是擦了點傷，觀察一天就差不多可以出院了，你家裡人已經去辦出院手續了。”

童光聽了這話才稍微安了點心。

普甯市剛出了起連環車禍，就在普甯大橋上橋的連接處那兒，離三中不遠，一死七傷。童光她們一路過來的時候都還聽着橋上那鬧哄哄的人群和此起彼伏的警鈴聲，童琳排着隊混在那幾輛追尾的車尾巴後邊，非常不幸又非常幸運的成為了那七分之一。

單鸾怕她急出個好歹，跟着翻牆一路出來，路上看她沉着臉都沒敢說話，現在才算松了口氣。

童琳的病床靠最左邊的牆，在床上支了張床桌，她大概是躺不好，一隻被包紮的手臂放在床桌上，裹得像個紡錘，另一隻手還忙着發信息。眼見着童光進門，童琳楞了楞立即放下手機，随即招手把人叫了過去：“哎喲寶寶，吓壞了吧都。”

童光一下癟了嘴，慢悠悠地湊過去：“我就知道你主動給我打電話準沒好事。”

“哎，我就是路過，給他們蹭到了，”童琳歎了口氣，“好在沒事，手就是破了點皮，刹車刹得猛晃了腰，腰有點疼，那實習小醫生包得誇張。”

等童光湊了過來，童琳親親她的臉，安撫道：“要不是怕撞到腦袋要看一晚，今天都讓我出院了。”

童光翻了個白眼：“你還是老實待着聽醫生的吧。”

“唉，命要緊。”童琳點點頭，也不太計較，隻是歎了口氣，“我剛剛就想，我要是也出了事，那你不得恨死了。”

童光立刻瞪了她一眼，童琳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非常有眼力見地立馬投了降。

她們母女溫情着，單鸾隻站在門口邊，情急之下顧不上她本也是人之常情，她倒不是很在意。童光的母親果然跟照片裡似的，看着非常年輕，臉上雖有疲色，但蓋不住神态裡的風采。她身上的氣度和談吐都是陰溝裡長不出來的慷慨。非得陽光一遍遍照射，才能把人照得這樣，流光溢彩似的。

單鸾看着童光和她母親二人，便知道論壇那些謠言和揣測都是無稽之談，不知怎麼的，她心裡松了口氣。

母女二人溫存了兩句體己話，童琳這才注意到站在旁邊的單鸾，她連連招手叫人過來：“好漂亮的小姑娘，快過來坐坐呀。”說着她戳了戳童光，“小光去拿張椅子來。”

這下倒換單鸾不自在了。